红娘

晴宝贝

　1
　　苏小红在最短的时间里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她躺在沙发上，深一口浅一口喘气。沙发上的蚕丝披巾和粗棉布报枕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扶手上丢着一只拖鞋，水晶茶几上丢着另一只拖鞋。
　　
　　一小时前，苏小红在三楼楼顶天台翻越栏杆，准备跳楼自杀。三楼，按说只够摔残，可小红她是一心求死的人，她努力使自己头朝下堕落，再说这三层楼层高都不错，能比得上普通的四层楼。只要脑袋先着地，自杀成功那是一定的了。就在翻越雕花栏杆的时候，她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许多历史性画面，比如她在舞台上接受鲜花和掌声和艳羡的目光，比如男生宿舍楼下那具血肉模糊的跳楼自杀的女尸。
　　
　　她头朝下堕落前，鬼使神差又睁眼看了一下。这一眼，让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她看见了白衣黑裙的朱莺。
　　
　　朱莺在对面窗户里，拿着一支画笔，满脸惊讶看着苏小红。那时她在画一副风景画。
　　
　　朱莺是朱至良的女儿。
　　
　　小红耽搁了这几秒，朱至良有机会跑上来，一把抱住她。就在这几秒，她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此刻朱至良就坐在苏小红身边，端一杯黑咖啡，细细地喝。
　　
　　“他们说你很愿意。也怪我没有亲自和你商量。他们说你害羞。”朱至良说。“你要不愿意，我送你回去。钱先不用还我。”
　　
　　朱至良是不折不扣的商人，却一身斯文，学者风范胜过普通大学教授。总是一副黑边眼镜，头发漆黑却不是染的，微瘦做玉树临风状，加之身材高大，面貌端正，放哪里都算是人中翘楚。
　　
　　苏小红喘匀了气息，闭上眼冷静思考。
　　
　　他们说她很愿意。她和朱至良根本就没见过面，她凭什么愿意？她愿意什么？他们在撒谎，撒谎。
　　朱至良没有和她商量。他太自信了，自信到认为每个女人，都会一见钟情地，真诚地爱上他，无论年龄差异多少。
　　他们说她害羞。就是这个理由，让朱至良轻易放弃和小红见面谈的要求。
　　他说可以送她回去。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叫辆出租车，一百元钱之内，就可以送她到大街上，没有任何人认识她，关心她，在乎她的大街上。
　　钱先不用还他。先不用还，而不是永远不用还，说明苏小红欠他的，他没有放弃债权。他不是童话里的大慈善家，他不是被什么感情感动了而慷慨解囊的富人，他只是一个善于投资的，还没有算计到变态的，正常的商人。
　　朱至良其实在辩解，说他没有伙同他们欺骗她。
　　
　　苏小红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秋雨一样无声无息。她怎么办，她走掉了也是欠他的，她还不起。五百万不是小数字，她哪里还得起。再说，即使离开，又能往何处去呢？做苦工赚钱，贴补没有隔夜米的娘家，听他们感激的话，然后忘记他们卖她的事情？或者去刘志强家，先听一番恭维，夸奖她贤惠，然后做保姆，承担所有家务，用自己薪水养这病弱的一家，忘记他们卖她的事情？
　　
　　不，她都不想。她本来只想死。
　　
　　“或者，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再做决定。”朱至良看出她在犹豫。
　　
　　苏小红猛然醒悟。犹豫，她犹豫什么？她是个有决断的女人。朱莺在这里。
　　
　　“我留下来，陪你。”她轻轻地，清晰地说。
　　
　　朱至良无声笑了一下，他早就料到这个答案。没有谁拒绝过他，从来没有。
　　
　　“你受了惊，我先陪你熟悉一下环境，给你补养下身体。过几天我得回香港一趟，你太虚弱了我不放心。”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说的话吗？小红几乎不敢相信。她认识的商人，几乎都是目中无人，蛮横无礼的人。
　　
　　小红看着他，缓缓点头，然后睡去。死都不怕，她没有其他可怕的事情了。这一睡，梦见无数恩怨。
     2
　　接下来的日子很神奇。朱至良亲自告诉她家里的电器开关，手把手教她设置复杂的洗衣机程序，订阅了几种昂贵的女性杂志，找了可靠的出租包月司机，买了全套名牌的床上用品。这样大的房子，没有请保姆，能搞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可见朱至良是个很有效率的人，难怪他在各领域的投资都一帆风顺。
　　
　　“别想过去的事情，只计划未来的美好生活。”朱至良劝慰她。他留下两张信用卡副卡，一张人民币的，一张美元的，然后坐出租去了飞机场，在小红考虑要不要送他之前，先说好不要送。
　　
　　苏小红挑了三楼有天台的屋子作为卧室，这里能看见朱莺的画室。朱至良的卧室本来在二楼，但他这几天很谨慎地只在一楼过夜。小红觉得很安全。朱至良不急，他永远不急。
　　
　　这座小别墅是朱至良的，对面那座也是。两座房子一样的结构，只是里面的装修布局不同。朱莺住在那边二楼，三层的屋子，一间画室，一间琴房，一间装满镜子的舞厅。小红这边，三层是几间空房子，二层是书房什么的，一层是大客厅，客厅的沙发比床都要大，都要舒服。
　　
　　小红在卧室里，能清楚看见朱莺在画什么。那天是一副风景，比着照片画的，油画。
　　
　　朱至良走后第一个早晨，苏小红敲了朱莺的门。她在铺着菱形图案地垫的防盗门前按了门铃，听见朱莺拿起对讲电话，就说：“是我，苏小红。”她感觉有点紧张。朱莺会记得她么？
　　
　　朱莺起的不早，她非常不想开门。“什么事。”她懒懒地问。
　　
　　“我是苏小红。”小红提醒地说。“你打开门，我把早点放在你餐厅里就走。”她足够沉着冷静。
　　
　　“谢谢。”朱莺开了门。真是个毫无戒备的女孩子啊。
　　
　　苏小红把滚烫的瘦肉粥和牛奶、西红柿片、咸青豆放在餐桌上，顺手收拾了下厨房，就走了。朱莺正在起床，洗手间里哗哗的水响。
　　
　　整个上午，朱莺都在画她的油画。
　　
　　午饭，是香菇鸭掌，和冰糖银耳羹。全是做的，滋味悠长。小红送午饭去，顺手洗了厨房的碗。
　　
　　整个下午，朱莺都在弹她的钢琴。
　　
　　晚饭，水瓜芋头汤，糯米饭团。全是自己做的。小红送过去，顺便洗了朱莺换下的衣服。
　　
　　“谢谢。”朱莺有点不好意思。
　　
　　小红抿嘴一笑。“好吃吗？”
　　
　　“很好。”
　　
　　“你只顾品尝，就不仔细看看厨师是谁？”小红调皮地说。
　　
　　“当然是你。”朱莺说。
　　
　　“你真的不认我？”小红故意玩个文字游戏。她不说“认识”，她说“认”，说得很幽怨。
　　
　　“你不会让我叫你——”朱莺说到这里，眼睛在小红脸上停住了。
　　
　　小红一脸激动的坏笑。“我是中文系的，苏小红。真的不记得了？”
　　
　　朱莺放下吃的，一声惊呼。“就是那年国庆节晚会主持节目的，苏小红？”
　　
　　“当然是我，钢琴家！”苏小红眼泪四溅。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这都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我老爸——？”
　　
　　“我也差点不敢认你。”
　　
　　小红抱着朱莺，紧紧地。她嗅到朱莺头发里一种熟悉的气味，那是学生年代特有的青春，和质朴。
    3
　　“我毕业以后就跟我男友来北京了，两个人都打工。那时候就认为这是幸福。”小红叙述。朱莺听。
　　“就是那个校学生会的组织部长？”朱莺还有点印象。
　　“是的，就是他。我们一直想攒点钱再结婚，可他总也攒不下钱。前年，他父母都查出有白血病。”小红似乎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尘封已久的故事。
　　朱莺静静地听，她猜到点什么。
　　“不是没治疗方法，有。但是需要两百万。我没有钱，他也没有。他到处借，我也到处借。所有认识的同学，都被我们借遍了。才毕业没几年，大家都没有什么积蓄，真不好借。他卖了好几次血，我也是。
　　“去年，我，我父母也查出白血病。”小红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下去。
　　“为什么？四个人？都白血病？”朱莺急问。
　　“不奇怪，我们两家在同一个地区。那里工业发展很快，有一种特别的污染，可以让所有人都得白血病。”
　　“天啊！”朱莺惊叹。
　　“两家的老人，都在同一所医院里，钱花光了。”
　　“后来我老爸他就——？”朱莺猜到了。
　　“是这样。刘志强说遇到慈善家捐款了，两家的药费一起解决，还另给一笔营养费。”
　　“我爸说过要我对你好。”朱莺说。
　　“我自己的爸妈，和我男朋友的爸妈，合伙把我卖了五百万。”小红说的很平静。“他们说庆祝药费解决，骗我去喝酒。酒里下了药。等我醒来，已经在你爸的家里了。”
　　朱莺：“我爸很好的人。”
　　“没错，他没有勉强我。我很感谢他。”小红说到最后一句，游丝般无力，谁也猜不出是真心还是虚伪。
　　朱莺怜悯地看着她。
4
　　朱至良在晚上八点来了电话，问苏小红是否适应这里的生活。小红轻轻回答，很适应，不错，朱莺很喜欢她做的饭。朱至良说，你不要太辛苦，朱莺这孩子，自己也会做的，我教过她。小红说，没事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做会心里空虚。朱至良说，你可以欣赏点艺术什么的。小红怯怯问，我能花点钱吗？
　　
　　朱至良笑。当然可以，那两张卡，你先花着。小红嗯了一声。
　　
　　朱至良说，如果夜里害怕，就让朱莺和你作伴。小红说不要，朱莺忙着呢，俩人的作息时间都不一样。
　　
　　夜里，当然怕。只要一睡着，所有的前生往事，就都扑面而来，无可逃避。每个清晨，都在泪水横流中苏醒。
　　
　　朱至良说，他再过几天就回来。朱莺学校有个联欢会，她要表演小提琴，他得去看。朱莺在大学这几年，每一场演出他都去看了，这次他也要去。
　　
　　难怪。苏小红想，朱至良认识她。那次大一新生入学演出，苏小红作为学姐负责主持，朱莺作为新生演奏了钢琴曲，朱至良一定是坐在台下最好的位置看的。所以朱至良认识她苏小红。难怪这笔交易如此容易达成。
　　
　　“什么也别想，专心目前的生活，多策划下未来。”朱至良告诫她，貌似一个长者。
　　
　　朱莺的演出还差半个月，苏小红问她服装准备好了没有，头发想怎么做。
　　
　　“就穿这身。”朱莺说。她是指那套白衣黑裙，领口有个简单的蝴蝶结，群摆有一点波浪，倒退一百年也可以是恰当的，学生装。
　　“头发呢？”小红问。
　　“就这样，中分，披肩。”
　　朱莺朴素得像一湖清水。在现代的大学生群里，这是一个世外高人般的另类分子。美丽清高，不易接近。
　　
　　朱莺要演奏的曲子是那支流行了多少年的《梁祝》。不是独奏，是跟人合奏。她小提琴，对方是钢琴。很奇怪的组合，不是小提琴和大提琴。其实这是一个挑战，对方执拗地要用钢琴来表现这个曲子，朱莺被大学派出迎战。据说对方是名家，拒绝先排练几次。朱莺的任务很重。她排练的几次，学校都是请一位老师用钢琴和她合作。
　　
　　“这样不行。”小红皱眉说，“我来打扮你。一个女人，如果服装上不能出众抢眼，那么她别的优点都会被忽视的。”
　　“不会吧。”朱莺笑。她还是女孩，不知道女人二字代表什么意思。
　　“我来安排你。”小红用命令的语气。
　　“你不会给我穿超短裙吧？”朱莺笑。
　　“好像不会。”小红也笑。
　　
　　
　　
　　5
　　
　　小红开始花钱了，她坐着那辆包月的出租车，四处奔波。她要为朱莺准备衣服。她逛的不是名店，而是布料批发市场。三天后，她的屋子里堆了大批的布料，各种丝绸，各种花色，各种图案。
　　
　　这还不够，她买了缝纫，锁边，绣花机。还有数不清的丝线。
　　
　　朱莺的身材她早就量过了，她要做的只是把朱莺的美丽再表现一下。
　　
　　朱莺安心练习着小提琴，和钢琴。她要考虑好怎样用小提琴配合钢琴。她一点不怀疑小红为何这样努力为她操心，好像一切都是自然的，本该如此的。
　　
　　朱至良下午的飞机抵达北京，朱莺的演出是晚上9点，按照舞台规矩，她得7点到达候场。小红来不及去接朱至良，她寸步不离陪朱莺去了学校。
　　
　　朱莺一身白衣黑裙出现了，后台没人惊讶，因为她一直这样穿。演员们都在忙着调试乐器，伸展腰身，或者小声哼唱。小红把朱莺拉到僻静处，教她再走一遍步子。演奏小提琴的需要考究舞台步子，在这学校的演出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台上的节目一个紧接一个，热烈的掌声如潮水一般。这是百年校庆，组织工作做的很好，海内外的人来的不少，听说某国家副总理都送了祝贺信。八点半，那位据说优秀而伟大的钢琴家来到后台，稍微试了几下钢琴。他的出现引起一阵骚动。谁都知道，一个接一个大节目演下来，舞台的时间不容易拿捏的准，节目单是九点，难保会不会在八点半就开始，钢琴家这样晚才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咄咄逼人的挑战。
　　
　　“我们的小提琴演奏是朱莺，大四的学生。给您介绍一下。”一位老师笑脸相迎。
　　钢琴家穿着燕尾服，雪白的手套，坚毅的表情。“不用了，让我们舞台上见。”
　　老师吃惊地住嘴。“朱莺，朱莺！”她喊，“来见见钢琴家张先生。”
　　朱莺不见了。
　　老师有点紧张。误场可不是小事，尤其是这样隆重的场合。
　　
　　“她在洗手间，马上就来，不会误事的。”苏小红笑吟吟地出现。
　　“你是——？”老师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中文系的苏小红呀，陆老师！我才毕业三年，怎么就忘记我了？”小红笑。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噢，小红小红！你好你好！我们几个搞舞台的老师经常念叨你呢！”陆老师惊喜。“怎么，你和朱莺一起的？”
　　“是呀，我今天是她的，助演。”小红说。

晴宝贝

6
　　
　　朱至良坐在第三排，这是学校给他留的位置。他行为一直低调，但为了女儿朱莺，他给这学校捐过一批外文图书，图书馆的巨幅介绍上，有他一张小小的照片，和简短介绍。
　　9点整，主持女孩清脆报幕，大幕徐徐拉开，钢琴家张鸿骄傲地鞠躬，翩翩坐在钢琴旁边。
　　可是小提琴呢？按道理，小提琴应该站在钢琴旁边，做好开工的准备。
　　可是没有小提琴手。观众们一阵窃窃私语。报幕不是说合奏吗。怎么只有一个。
　　
　　张鸿甩甩半长的头发，潇洒地弹出几个音符。优美而哀伤的《梁祝》开始了。
　　小提琴纯洁美丽的进入，是在钢琴开始后一分钟。张鸿和观众们一样吃惊地看见，小提琴手朱莺没有站在他身边，而是在一个光线不怎么明亮的角落里，含情倾诉。
　　观众席上一阵热烈的掌声，张鸿知道，那不是给他的。
　　
　　朱至良在掌声中笑了。这些学生们还是不懂得听音乐要安静，他们从来不怕掌声打乱了音乐。女儿今天太美了，她一身长袖古装，裙袂飘飘，高高的发髻，衬托出脸庞清秀脱尘。她侧身对着观众，面朝钢琴家，活泼地演奏。朱至良看见她衣袖上有各式各样的大蝴蝶，绚丽多姿，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忽闪忽闪飞舞。她的长裙从胸前直垂到脚背，纯白，白得教人不忍心触摸。这一定是小红的设计，朱至良知道。小红说过，她在忙做衣服，给朱莺。
　　
　　接下来的演奏，小提琴是个青春快乐的少女，钢琴是个热情爽朗的青年，青年和少女在一起同窗共读，他们只谈学问。少女聪慧，青年朴实，钢琴把小提琴衬托得完美无比。
　　
　　张鸿从来没给别人伴奏过，这是第一次。他彷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他和男同学女同学们，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想，他们有着崇高的理想，一心为祖国奉献青春，他们不谈爱情。是的，《梁祝》这只曲子，最适合在大学演奏了，它的主体，就是一个年轻人求学的故事啊。张鸿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前所未有的觉悟。他的白手套在琴键上急促畅想，小提琴伶俐跟进，几个音节后变为引导。张鸿想起，他大学时代那个不服输的聪明女生，总是在成绩上跟他较劲。他微笑了一下，宽容地把主导让给小提琴。
　　
　　求学生涯是短暂的，青年和少女毕业了。他们分别，少女羞涩地暗示了爱情。但是青年不懂。小提琴的倾诉没有得到立即回应，它的调子充满离别的愁绪，和希望。
　　
　　张鸿年轻的时候也不懂爱情，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生的暗示是多么真诚。多年过去，只有此刻，他才有机会为此哀伤。
　　
　　观众们没有掌声，他们沉浸在曲子中，有的女生在偷偷流泪。
　　
　　最后一章，梁死祝亡，他们的爱情化为蝴蝶，在每一个春天永聚不离。朱莺在理想的欢快曲子里，羞涩地走向张鸿。张鸿目不转睛看着她踏乐而来，惊喜地站起来，更加快乐地演奏。最后一小节，俩人终于面对面站在舞台上，张鸿侧身完成了最后的乐章。
　　
　　掌声爆发。张鸿接过朱莺的琴，拉住她的手，双双谢幕鞠躬。
　　
　　朱至良欣慰地笑了。
　　
　　苏小红在后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7
　　
　　朱至良开车。朱莺坐在副驾座上，爸爸长，爸爸短，说这说那。
　　苏小红在后座上，守着大堆衣服，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们没有等到所有节目结束。学校舞台是小红再熟悉不过的了，她知道从哪里偷偷溜出来。
　　这是她的母校，她曾经在此，有过爱情，和希望。往岁哪知世事艰。
　　车停在别墅门前，她自己擦干了泪水，用手臂。
　　她抱着大堆衣服，跟这父女俩进门。
　　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在一起，她忽然想到。
　　“我叫点宵夜吧。”朱至良说。
　　“我做了，热一下就行。”小红丢下衣服，跑进厨房。
　　10分钟后，她端出三份宵夜。
　　朱莺边吃边撒娇。小红吃的很少，她一次又一次深呼吸，避免泪水流出来。
　　吃完东西，趁朱莺父女俩聊天，她去朱莺卧室，放好热水，铺好床。
　　然后去朱至良卧室，放好热水，铺好床。
　　然后洗了餐具，然后细心收拾起哪些衣服，和假发。
　　
　　“你是怎么想起让朱莺穿这套衣服的？”朱至良穿着睡衣，端着咖啡，笑问。
　　“很简单。”小红平静地说，“《梁祝》本来就是一个古代的故事，小提琴在音乐里扮演了女主角，当然要穿古代女子的衣服。”
　　“效果很震撼，很震撼！”
　　“您明天有什么安排？”小红问的很温柔，言外之意是，你要没事我去睡了。
　　“有个生意伙伴要见，不是很晚。我得休息了，你也早睡吧。”朱至良一点也不笨。难怪他的生意只赚不赔。
　　
　　小红上楼，她心里忐忑，怕朱至良叫住他。他完全可以这样做。但是他没有。
　　
　　
　　
　　8
　　
　　清晨，小红提着篮子，徒步去赶早市，和吉成别墅区所有的保姆一样，虽然她比较年轻，漂亮。
　　
　　“哎呀，苏大妹子，你说怪不怪，我家的房子突然被主人家借出去了。”黄翠妹，也是吉成别墅的保姆，和小红拉家常。这是最爱说的保姆了。
　　
　　“啊，那不错啊。”小红答腔。
　　
　　“可怪的是，夜里3点答应借的啊。”
　　
　　“噢！”
　　
　　“主人家说，那个朋友新来北京，要借房子住几个月。夜里三点把我吵醒的噢，以后没得安静日子过了。”
　　
　　“黄大姐，你安静太久，也该有人来作伴了。”小红调侃。这个黄翠妹主人长年不在家，她很享受的。
　　
　　“不晓得主人家这个朋友好不好伺候呢！”
　　
　　提着大篮菜蔬回来，小区门口一个男人正在和保安理论。看样子，保安不许他进去。小红一眼认出，这不是钢琴家张鸿吗！
　　
　　“十八号别墅没有出租，我们有登记的。”保安耐心解释。“要不您打个电话？”
　　“你找十八号做啥？”黄翠妹问。她家正好就是十八号。
　　“十八号是我朋友的房子，答应借给我住段时间。”
　　“唉呀，你就是张先生吗？”黄翠妹很热情。张鸿实在是有点帅。
　　小红冷冷地看着张鸿，她尖刀一样锐利的目光，让张鸿心里一寒。这个女子他见过，他想。但是他回忆不起来。

晴宝贝

9
　　
　　“朱莺在学校里没有男朋友吧？”小红问。
　　“当然没有。”朱至良说，“我已经把她许给李家的二公子了，李家在香港和美国都有生意的。”
　　“你说的李家，是不是这个？”小红指指朱至良手里的报纸。那是一条港商来内陆投资，省长亲自剪彩的新闻。
　　“就是他家。”
　　“你怎么知道朱莺没有男友。”小红笑问。
　　“我教她不要谈的，大陆这些学校，哪里会有好的男生。”
　　要是当年也有人这样教育我就好了，小红想。学校里的男生，真的是罕见有好的。
　　“朱莺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学校里肯定有很多人追的。”小红说。
　　“哪里会有，我交待过她老师了。朱莺这孩子很听话的，我的话对她就是圣旨。”朱至良的口气不容置疑。
　　难怪朱莺穿的那样朴素，一心学习，从来没有男生来找过她。难怪朱至良和学校关系那样好，捐一批图书，学校有益，学生有益，朱至良更有益。要是穷学生的父母，请老师照顾孩子，老师才不理睬呢。
　　
　　
　　
　　
　　10
　　
　　张鸿想不起早晨在别墅小区门口遇见的那个冷峻女子是谁，也就懒得再想，反正保姆黄翠妹和她很熟悉，可以套问。
　　丢下行李，要黄翠妹先泡杯好茶，再令她收拾出客卧和书房，张鸿就把黄翠妹叫到面前，开始问话。
　　“小妹，在这里做几年了？郎先生郎太太待你可好？”
　　“做3年啦，先生太太待我非常好的。”黄翠妹伶牙俐齿。
　　“我一眼就看出你聪明得不得了，模样也很俊俏。老家不是北京的吧？”简直废话，北京的年轻女子，哪里有做保姆的。
　　“我老家南方的，穷的很。”黄翠妹眼睛盯着张鸿手里一条闪闪发光的项链。
　　“像你这样聪明漂亮的，做保姆时间长不了的，北京机会多的很，没准哪天你就发达了。”
　　“全仗先生太太扶持啦。”黄翠妹真的很聪明。
　　“朗先生和太太都是我的好朋友，要不我也不会借他们的房子住。他们一直对我夸你的。喏，初次见面，也没带什么礼物，这条链子，白金的，不是很好，你别嫌寒酸了。”
　　黄翠妹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白金比黄金都值钱。当下笑：“张先生客气啦，你是郎先生和太太的朋友，也是我的主人，我哪里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不要客气，一点小礼物，你不收，我就不好意思住这里了。”
　　翠妹想了一下，又怕他真的收回去，赶忙双手接过来，握在手心里：“那就谢谢张先生啦。”
　　“不客气不客气。这个小区的保姆，我看就你出色了。早晨和你一起买菜的人是谁？”
　　黄翠妹捂着嘴笑。“那个人啊，还就是我知道。她叫小红，七八号楼的朱先生买过来的。”
　　“买过来的？”
　　“是的啦，她家欠人债好多的，朱先生替她家还债，她家就把她卖给朱先生了。说是卖了一辈子的哦。”
　　“朱先生家有多少人，要专买一个人服务？”
　　“朱先生家房子虽大，只有他和他女儿两个啦。他是一个月难得回来一次，只有女儿在家，小红就伺候一个人，很轻松的啦。那女儿，啧啧，生的好水灵好白净的！”
　　“哦？你这一说，我到想看看有多水灵多白净。”
　　“容易的很啦，他女儿是大学生，天天都要去上学的，你早晨在门口，就看得见她开车出去。”
　　
　　
　　
　　
　　11
　　
　　苏小红忙于早饭的时候，朱至良在草坪上散步。空气里湿漉漉的味道，很清爽。朱至良在哪里都能随遇而安，在这里，和在香港没什么两样。
　　
　　“伯父。”对面的年轻人礼貌亲切地叫他。
　　“你好！你是？”朱至良扶一下眼镜。
　　“我叫张鸿，那天和令媛同台演出过。”
　　“哦，哦！钢琴家啊！”朱至良笑容满面。
　　“伯父也住这里？”张鸿搭讪，转身和朱至良同向散步。
　　“啊，在这里有间房子，我打理北京生意的时候，就住一下。”
　　“伯父精神这样好，真让人高兴。克勤一定很放心。”
　　“哦，你认识克勤？”朱至良诧异。
　　“我们旅欧同学会，谁不认知道他，他是会长嘛。”张鸿微笑。
　　朱至良高兴地握他的手：“啊，哈哈，你们都是年轻人嘛！”
　　“伯父看起来也是非常年轻的！”
　　朱至良手机响了一下，他看见自家的号码。“早餐时间到了，我得回去，你慢慢走，慢慢走！有时间来我这里玩。”
　　张鸿看着朱至良的背影，嘴角一丝笑意不断。这个老头子，应该不难搞定。

晴宝贝

12
　　
　　张鸿真的来朱至良家拜访了，身后跟着黄翠妹，提着水果篮子。他手里一点精致的巧克力，和一盆兰草。他选的时间很好，周末，朱至良不在北京，朱莺不在学校。他是听见琴声过来的。
　　径直按朱莺的门铃。事先连个电话都没有。穿的很随便，一副美少年的样子。
　　朱莺在拉她的小提琴，苏小红在熨朱莺的衣服。
　　“是我，黄翠妹。”黄翠妹在张鸿的授意下叫门。
　　“有什么事情？我在忙。”小红说。自从张鸿搬过来，她对翠妹有点冷淡。
　　“有要紧事情啦，快出来！”翠妹热情很高。巧克力，水果，当然是要紧事情了。
　　小红关掉熨斗。要紧事情，能有什么要紧事情，难道是八号楼漏水了？朱莺住的是七号楼。
　　小红走下来开门，她不认为翠妹穿着干净的鞋子。朱莺屋子的白地毯可不是好清洗的。
　　“水果，给你的！”门一开，翠妹大笑。
　　小红没看她手里的水果，她看的是果篮后面的张鸿。张鸿一脸自信的微笑。天啊，世界上怎么这样多自信的男人啊！
　　“张先生送朱先生的。”翠妹笑说。
　　“朱先生不在家。”小红先泼一盆冷水。
　　“那你先收下啊，我胳膊都疼了。”翠妹嚷。
　　小红接过果篮，放在门边。“我会转交朱先生的，谢谢郎先生和太太。”
　　“说过了是张先生送的，不是郎先生。”翠妹喊。
　　“那就都谢谢。”小红冷冷地。
　　“哎呀，放我们进去嘛！”翠妹热情。
　　“朱先生不在家，我这样接待，不够礼貌。朱先生回来，我会转告。”
　　“朱小姐不是在嘛。”翠妹辩解。
　　张鸿知道，这是那条白金项链起作用了。他心里在笑。
　　“兰花，和一点糖果，请朱小姐笑纳。我和朱小姐的哥哥，在欧洲认识。”张鸿彬彬有礼。
　　“谢了，我会转交朱小姐。”小红用下巴指了下果篮，示意他把东西放下。
　　“有几张钢琴音乐会的门票，朋友送的，我没有时间去，可否也转交朱小姐？”张鸿拿出一个信封。
　　“对不起，朱先生不许朱小姐听音乐会的，小姐大学要毕业了，得做论文。”
　　张鸿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热情送礼，还被拒之门外。
　　“我正好有事，就不多打扰了，请代我问候朱先生和小姐。”张鸿把彬彬有礼坚持到底。
　　大家吵的热闹，没人注意，朱莺的琴声早已停住了。
　　
　　13
　　朱莺在三楼，轻轻放下门禁电话。
　　三楼的窗子很大，她亲眼看见张鸿带着翠妹兴冲冲前来，手里一盆风姿绰约的兰草。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谈话，听了又有什么用。
　　无心拉琴，也无心画画了。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学习音乐和绘画，她大学的专业是建筑设计。父亲要求的，一点不能违背，即便是很不讲情理的。母亲早年去世后，她就被接到这房子来，一个人吃，一个人住，父亲每次来，都是飞机来飞机去，永远只是百忙中抽空看她一下。从高中到大学，父亲禁止她住校，总是亲自租校外的房子，亲自找人接送她上学放学。她考上了这所著名的国立大学，父亲就买下了距离学校最近的别墅，还是禁止她住校。
　　父亲告诫她，不能有男朋友。
　　朱莺在三楼的窗边，看着张鸿和黄翠妹慢慢离去。她看见他们转个弯，消失在别墅群里。她知道，张鸿是为她来的，那夜在舞台上手拉手鞠躬谢幕，她感觉到了。那早晨她开着半旧的汽车去上学，在别墅门卫那里，她也感觉到了，那时张鸿在和门卫谈什么事情，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张鸿是为了她才等在门卫那里的。
　　朱莺看见小红把水果和巧克力，和兰草，都搬到八号楼去了。真奇怪，小红的态度怎么这样冷淡？平时她有什么吃的玩的，都是先让她朱莺享用的，虽说今天这些东西不稀奇，也该和她说一声才是。
　　她决定把那盆兰草要过来自己养，她知道小红肯定不能拒绝。
　　
　　
　　14
　　
　　“把这个送给朱家的小红。”张鸿拿出一个盒子吩咐。黄翠妹气鼓鼓地，认为小红不让他们进门是很没道理的。
　　“这是什么？”翠妹好奇。不会又是一条项链吧。
　　“你可以先看看。”
　　“玻璃的？还是水晶的？”
　　“水晶的。”
　　“水晶很值钱的吧？”
　　“不值钱，就是一件小礼物。”
　　翠妹心里平衡。水晶没有白金值钱。
　　“把它送给小红，就说是你自己送的。”
　　“那她不晓得是张先生的好意啦。”翠妹疑惑。
　　“没关系，就说是你送的，今天就去。”
　　翠妹很乐意跑这样的腿，她希望看见小红的惊喜。小红一件首饰也没有，看见这漂亮的水晶坠子，肯定开心。她出去没多久，垂头丧气回来了。
　　“她不要。”
　　“你说过是你送的了嘛？”张鸿问。
　　“我一口咬定是我自家的。”
　　“她说什么？”
　　“她就是不要。真没办法。可惜了这样的好东西。”
　　“她不要，你就拿着戴吧。”张鸿淡淡地说。他发现，小红其实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

晴宝贝

15
　　
　　朱至良很久没有来北京，朱莺的论文进展很顺利，绘画和音乐也没有停止练习。苏小红忙于家务，不厌其烦地裁剪，刺绣，缝纫，拆，改，重做。
　　她要忘记过去的一切，这是最难的。
　　她来到朱家，就换了一个手机号码。旧号码，她没有丢。她心里的痛永远在，她每天都拿出旧sim卡，抚摸一下。
　　那是刘志强送她的，她保留至今的唯一的东西。
　　朱至良很久都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给她。他每天都给朱莺电话的，给小红的却没有规律。
　　这天夜里，她鬼使神差取出旧SIM卡，装入手机。这张卡里还有十几块钱。
　　一阵繁杂的短信提示音，让她心情复杂。过去的一切，真的可以忘记么？
　　如果没有了那遥远的过去，她还有什么理由存在？她那天为什么没有从天台跳下去？
　　她开始读那些短信。
　　满是刘志强的歉意，和爱情的诉说。他在说他多么为难，多么没有办法，双方父母多么劳苦把他和她养大，他开始是怎样激烈反对。
　　开始只是倾诉，后来有些担心，因为小红一条也没回答他。最后的短信，是刘志强祝福她幸福快乐。他说他查了很多资料，朱至良是个口碑非常好的人，她跟着他一定能幸福的。
　　男人，男人就是这样。女人永远是被愚弄的，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不觉流泪，不觉大哭。
　　不会有人来安慰她，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爱怎么哭就怎么哭。
　　
　　
　　16
　　朱至良的电话在晚上10点打过来。简短寒暄一下，就问，朱莺怎么还没回来。小红一惊。朱莺是每天下课就回家，从来没有这样晚过。七号楼黑着灯，静悄悄的。
　　小红默不作声，坐在窗前，看着七号楼的门口。
　　十点半，朱莺回来了。
　　她一个人回来的，脚步很轻快。
　　小红拨过电话去。“怎么这样晚才回来？你老爸问过你了。”小红尽量说的非常温柔。
　　“哦，同学们有点事情。”朱莺说。
　　她在撒谎。小红听得出。
　　“以后不要这样晚，毕业设计没什么难的，我知道。从明天起，我搬过去照顾你，你只做设计，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小红更加温柔。
　　“不必。”朱莺好像很困。
　　“这是朱先生的意思。”小红说。
　　朱莺沉默。
　　“我能照顾自己。”这是朱莺式的拒绝。
　　“我是为你好。”小红说。这话一点创意也没有，所有的女人都这样说过的，丝毫不符合小红中文系毕业的身份。
　　“那就辛苦你了。”朱莺冷冷地说。
　　小红知道，朱莺这是不高兴了。
　　但是，只能这样做。朱莺是朱至良的命根子。也是她苏小红的。
　　
　　
　　17
　　
　　“其实，我只是想给你做更漂亮的衣服。”小红笑眯眯，举起一件古装。“看，盛唐时代的大家闺秀，就穿这样的衣服。”
　　朱莺眼睛里一道闪亮。“哦！”她惊叹。
　　“来，试试。”
　　“不会像和服一样，要穿很久吧？”朱莺听说，日本女人的和服，穿起来要1个小时。
　　“不会的，很简单。唐装的美，在于展示女人的体态曲线，而不是布料的堆积。”小红麻利地帮她穿衣。
　　“这是我吗？”朱莺在镜子面前转了个身。
　　“当然是你，你就是盛唐的闺秀。来，我们上三楼。”
　　三楼的舞厅，墙上都是镜子。
　　朱莺的形体训练都是在这里做的。她举手，来一个民族舞的驾驶。仪态万千，端庄美丽。
　　“等你毕业设计完了，我给你梳漂亮的发髻。”小红笑，她拿了相机上楼，也带来另一套古装。
　　朱莺兀自在镜子前面莲步婀娜。
　　小红很快换上她的衣服。
　　这不是姐妹装，小红的衣服，布料显然不够好，花纹也不多，只是很合体。俩人站在镜子前，小红举起相机。
　　“你怎么穿的像个丫鬟。”朱莺笑问。
　　“我本来就是你的丫鬟。”小红不笑。
　　朱莺两眼不离镜子：“那我是小姐，还是夫人？”
　　“你是小姐。莺莺小姐。”小红小心地说。
　　“你是小红，红楼梦里的那个丫头，最能干的，呵呵。”朱莺笑。
　　小红不笑，她神色黯然。
　　数码相机在忠实地工作，拍下了两个古装美女的一言一行。

晴宝贝

18
　　小红决定陪朱莺去学校，寸步不离跟着她。
　　朱莺上课，她坐在后排旁听。
　　朱莺吃饭，她跟着去食堂。
　　没两天，朱莺厌倦了她。
　　“你不用这样跟着我。”朱莺说。
　　“这是朱先生的意思。”小红不让步。
　　“我这就给我爸电话。”朱莺生气。
　　朱莺对着手机，和远在香港的朱至良委屈抱怨了半天，然后把手机交给小红。“听着，我爸和你说话。”
　　小红无奈接听。
　　“不要管她太严。”朱至良说。
　　“我不放心她。”小红说。
　　“我女儿一直很听话的，你不要打扰她毕业设计，她时间很紧张的。还有，有时间带她去听音乐会，你陪她去，让她放松一下。”
　　“她晚上回来很晚，我怕她太累了休息不好。”小红说。
　　“你多做可口的东西给她补养就行了。你总往学校跑，不也很辛苦。这也是你的学校，你看见很多熟人，是不是又要想起过去。我早就说了，要你忘记过去的。”
　　小红吃惊。还有这层原因，自己怎么没想到。朱至良不是粗心的人，怀疑她，难免。
　　她想到了那五百万的卖身契。
　　“好吧，我带她去听音乐会。”小红说。她知道，拒绝张鸿音乐会门票的事情，朱莺已经告状过了。
　　
　　
　　
　　19
　　
　　她们听的不是音乐会，是一出昆曲，《西厢记》。其实演得正火的是《青春版牡丹亭》，但小红却选了《西厢记》。
　　朱莺没精打采，几乎睡着。
　　舞台上，张生正在百般讨好红娘，求她为他传递消息给莺莺。
　　小红推了下朱莺。“看这个男人，为了把女人弄到手，用了多少手段。”
　　“嗯。”朱莺半睡半醒。
　　舞台上，红娘在嘲笑张生一番后，还是答应帮他的忙。
　　“这丫头，此时好心学雷锋，以后会为此痛苦一辈子。”小红说。
　　朱莺不答，她在想别的事情。
　　舞台上，张生解围半万贼兵。
　　“其实不是这样的，写戏的人夸大了张生的能量。他只是写过一封信，告诉那个将军，普救寺是座有文物价值的古刹，需要保护，然后吹牛说将军答应保护小姐的。”
　　“哦，是这样啊。”朱莺说。
　　舞台上，张生私会崔莺。
　　“女人沉浸于爱情时，从不考虑什么是责任和担当。”小红说完，叹了口气。
　　朱莺含糊答应。
　　张生赴试，崔莺送别，草桥惊梦。
　　“走吧。”小红起身。
　　“好的。”朱莺巴不得赶快走。谁喜欢这慢吞吞的戏剧，她毕业设计还没弄完呢。
　　“因为这出戏，此后全是瞎编的了，根本没有大团圆，根本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小红还在担当解说员。“莺莺和红娘，最后都追悔莫及。”
　　
　　
　　
　　
　　20
　　
　　吉成别墅十九号的保姆李梅花，请小红去吃拉面，说感谢她指导缝补衣服。
　　小红去了。
　　别墅周边有个拉面馆，不贵，也不难吃。
　　李梅花站在拉面馆门口。笑容可掬。黄翠妹也站在拉面馆门口，也笑容可掬。
　　小红感觉不对。
　　张鸿不知从何处闪现。“哦，翠妹，小红，都在？我正好没有午饭吃，带我一起吧。”
　　翠妹当然不会拒绝。
　　早晚有此交锋，小红想。她看着张鸿，笑了笑。“张鸿，你请客吧。”
　　“好！”张鸿欣喜。
　　“别在这拉面馆了，前面不远，有个郭家菜馆。”小红说。
　　“更好！”张鸿说。
　　翠妹和梅花互相看了看，“我们可不能跑那么远，我们有工作的。”异口同声。
　　“那你俩就吃拉面吧。”小红毫不客气，随手挡了辆出租车

晴宝贝

21
　　
　　俩人在包间落座，张鸿开门见山。
　　“我听说苏小姐也是大学毕业？”
　　“你的校友，国立大学的。”
　　“苏小姐大学毕业，却做保姆，不觉得委屈么？”
　　“命中注定，没有办法。”
　　“我听说苏小姐经历很曲折的。”张鸿说。
　　“说吧，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小红不耐烦。
　　“呵呵，苏小姐是明白人。”
　　“那好，我告诉你，朱莺和香港的李家有婚约的，李家的势力，你很清楚。”
　　张鸿端起茶杯，看着菜谱，不在乎地笑笑。“当今社会，一个女人只要没结婚，谁都有权力追求。婚约，那是古代的事情了。”
　　古代，他也说古代，可是现代的事情，和古代真的有区别么？
　　“朱先生的脾气，也许你不知道。”
　　“朱先生是很明白的人，也很开放。”
　　“张鸿，告诉你，只要我苏小红在，你休想得逞。”
　　“别这样气嘛，我就不明白，同样是年轻人，对爱情的理解怎么这样不同。”张鸿不急不火的。
　　“张鸿，我什么都没忘记，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朱莺的。”
　　“唉，就你这脾气，怎能和朱莺做好朋友。”张鸿写好菜谱，唤进服务生，叫快点上菜。“小红，你真的不理解我吗。”
　　又来了，男人的一套。且看你怎么表演。小红不作声。
　　“你知道，我是国立大学毕业的，十多年了。我做过公务员，打过工，最终选择了漂泊异域。举目无亲地流浪江湖，我其实，心里很苦，远远没有表面上这样风光。现在是有点钱了，可是，没有亲人。一个也没有。直到我看见朱莺，我才明白，我等的原来是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我所有的一切。但是你，你也有过爱情，你也为爱情放弃过，你为什么不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阻碍我？”
　　“你问这个问题吗？”小红冷笑，“没有哪个男人是负责的。”
　　“你这句话，骂了多少亿人。”张鸿苦笑。“说吧，为什么总是对朱莺说我的坏话？”
　　“你怎么知道？”小红警惕。
　　“那天你们听昆曲，我就坐在你们后排。你借看戏的机会，一直在骂我。”
　　哦，原来你知道的。那就好办了。小红想。
　　“如果你是戏里的张生，你就该骂。一个男人，自家毫无根基，仅凭对爱情的口头阐述，就想搞定一个女人，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爱情，小红，爱情本身就是奇迹，你是中文系的，难道不知道，口语正是心灵最深处的赤裸表达吗。”
　　“但是，以爱情的名义搞定女人，又以其他的名义不负责到底，这是什么行为？”小红咄咄逼人。
　　“谁不负责了？再说，负责是相互的，不是一个人的单方义务。你不要动不动就骂几亿人。”
　　“你，就是你，不负责。”小红说。
　　“别激动，别激动。我只不过想侧面探讨下你家小姐的情况，还没有开始追她，你就说我不负责了。你未卜先知啊。”
　　菜来了。
　　“吃饭！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你休想得逞。”小红大嚼，心里气气的，恨不得吃掉张鸿的骨头。
　　
　　
　　22
　　毕业酒会，朱莺哭的一塌糊涂。她被保送继续在本校读硕士，本不用这样悲伤，但是她想起张鸿，就忍不住大哭。
　　张鸿要回欧洲了。
　　朱莺茶饭不思。
　　小红知道张鸿离开了，翠妹告诉的。她心里一阵庆幸。
　　细心照顾朱莺，无微不至，这是她乐意的。李家的新闻她最关心，那是朱莺未来的婆家。她要好好照顾朱莺，直到她幸福出嫁，去做李家少奶奶。
　　朱莺不肯去医院，还经常的流眼泪。小红最初认为她是毕业离别之情，后来发现不是。
　　因为很多的同学，都打来过电话，朱莺接听，都没哭。
　　小红疑惑。
　　朱莺的电子邮件很多，小红无法检查，她不知道密码。朱莺每收到一批邮件，就幸福微笑一番，或者伤心流泪一番。
　　
　　
　　
　　23
　　
　　“翠妹的主人真慷慨呀。”李梅花说，她和小红一起去菜市场。
　　“你是说张鸿吧。”
　　“就说的是他。一来，就送一条白金链子。临走，又给了块钻石。都快一克拉了，翠妹拿去珠宝店请人专门看了的，都是真的。”
　　“呵呵，有钱人嘛。”小红答应着，忽然一惊。
　　张鸿为什么对翠妹这样慷慨？为什么？
　　即使他想要翠妹，也不必送白金的东西，翠妹那人，有点黄金的就足够了。
　　为什么？
　　“梅花，你说的真让我羡慕。我还没见过钻石呢，咱们去她家看看好嘛？”
　　“我也想看看呢，谁知道她是不是吹牛？一起去吧。”梅花也是个好事的。
　　小红和梅花，一起去十八号楼看那贵重的礼物。翠妹对张鸿赞不绝口。
　　梅花告辞回家，小红拉下脸来，逼问翠妹。
　　“说，实话都告诉我。”
　　“你别管！”翠妹说。
　　“要是和我没关系，我当然不管，可这事要是和我们七八号楼有关，我不管还真是不行。”小红套她的话。
　　“你现在想管也晚了！”翠妹红着脸急。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是还想做这份美差，就告诉我。”
　　翠妹急，不禁大骂。“你什么东西，就管起事情来了？你又不是真的朱家姨太太，管那么多做什么！”
　　
　　
　　
　　
　　24
　　
　　“我都知道了。”小红站在朱莺床前。
　　朱莺有点脸红。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怀孕了？”小红乞求地问。
　　“怀孕？”朱莺对这个词很陌生。
　　“如果怀孕了，就会……”小红含泪解释一番。
　　“可能是的，我不知道。”
　　小红眼前一黑。
　　发生了，一切都发生了。
　　小红撕扯自己的头发。“天啊，为什么啊！在我眼前，我怎么这样粗心啊！”
　　朱莺看着她，忽然说：“哭什么，张鸿会负责的。他回欧洲只呆两周，等他回来就行。”
　　小红：“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婚约的，你是许配人的？”
　　朱莺淡淡地：“那有什么？中国的法律，婚约不作数的。”
　　小红努力冷静下来。“我去买试纸。”
　　“试纸？”
　　“就是自助测试是否怀孕的东西。”
　　
　　
　　
　　25
　　
　　
　　苏小红在朱莺身边，陪她过了两周。
　　朱莺没什么孕期反应，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张鸿忽然失踪了。
　　没有邮件，没有电话，什么都没有。
　　小红知道，该发生的一切，都会发生。
　　朱莺仍然有幻想。
　　朱至良没有回来，他很放心小红和朱莺。仍然只是每天一个电话，说1或2分钟，朱莺简单地回答过，就算完事。
　　小红翻出一本陈旧的校友录，费了三天功夫，找到几个欧洲的老校友。
　　她托他们找张鸿问一句话。
　　那句话是：“为什么？”
　　过了几天，热心的校友传回话来。
　　张鸿说，他仔细想过了，他没有那个福气。
　　这就是他的回答。
　　此后，再无音讯。
　　眼看暑假就要过去了，朱莺得回学校上学。
　　但是朱莺真的没有心思。她问小红要那张美元的信用卡副卡，她要去欧洲，找到张鸿。她不相信所有的消息，她只相信张鸿的海誓山盟。
　　没用的，小红劝。朱莺不信。
　　小红只能给朱莺看一个异国的网页，那是一条当地华人的新闻。张鸿和一位欧洲富豪的独生女儿结婚了，幸福美满。照片上有婚纱，和结婚蛋糕。
　　老校友给小红发来邮件，劝她忘记张鸿。他们一直认为，是小红和张鸿有了一些感情。
　　小红彻夜陪着朱莺，防止她自杀。

晴宝贝

26
　　那天夜里，朱莺忽然坐起，抱住小红，失声痛哭。
　　“我懂了，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哪些？”
　　“男人都是不负责任的。”
　　“对，他们都是骗子。”
　　如果张鸿在，肯定又说小红一句话骂了几亿人。
　　“如果能够重来，你还会和他好嘛？”小红问。
　　这是命运的拷问。
　　“不，绝对不会了。”朱莺摇头。
　　“忘记过去，只考虑未来吧。”小红引用张鸿的话。
　　“但是，不可能的。我心里有爱情，有怨恨，有时还有希望。我肯定是疯了。”朱莺痛苦。“小红，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我想自杀。”
　　一切都在重演。
　　“你不必自杀，我能让你忘记这一切。”
　　“怎么可能！”
　　“用草药，真的。”
　　“草药？听说连吸毒都忘不掉。”
　　“相信我，等我三天。”
　　
　　
　　
　　
　　27
　　
　　朱至良回来了，是小红叫他回来的。
　　朱莺昏睡在床上，床头一碗药，喝的只剩黑色的碗底。
　　苏小红的尸体吊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还没用完全僵硬。
　　她留给朱至良一封信。
　　朱至良在报警前，迅速浏览了那封信。
　　
　　
　　28
　　
　　你永远不要透露这封信的内容，朱先生。因为你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你。
　　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在你家天台上绝望自杀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前身。
　　我是红娘。
　　崔莺莺的丫头。
　　当年张生诱骗了小姐，一去不回，我深深后悔不该为他们牵线。
　　是我把小姐从房梁上解救下来，没让她自杀。
　　其实，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发誓要小姐摆脱痛苦。我找到一个巫婆。
　　她说，世间有一种后悔药，可以让人选择性忘记一件事情。
　　这药，叫做影子汤。
　　就是用一个人的影子，做成汤，给后悔的人喝掉。
　　活人只有变成鬼，才会失去影子，才会有影子汤。
　　于是我悬梁自尽，和今天一样。小姐喝了我的影子汤，忘记了所有痛苦的往事。
　　我在你家天台上看见了我前世的小姐，她还是那么美丽。所以我决定活下来。前世我没有保护好她，今生我要做到。
　　我处处提醒她，可她想不起前世的事情，也无法抗拒所谓爱情的诱惑。
　　我给她穿往年的衣服，看《西厢记》，她都不能醒悟。
　　我一直认为，只要我不牵线，张鸿就不能接近她。
　　可是，我太粗心了。
　　朱莺清醒后，仍是一个活泼美丽的少女，不记得伤心的一切，肚子里也没有孩子。
　　朱先生，请您记住，什么也没用发生过，真的。
　　
　　
　　
　　29
　　
　　黄翠妹疯了，她说，就在苏小红自杀后，她总是看见她来逼她，想要她的钻石。物业不敢让一个疯子继续做保姆，只能请朗先生太太解雇她。
　　翠妹离开的时候，手里紧紧抓着她的钻石。那是她给张鸿朱莺望风把门传消息并且守口如瓶得到的报酬。
　　
　　朱莺的学业很顺利，但是她没等毕业就和李家二公子结婚了，因为李家很迷信，要求在十年一遇的吉日结婚。
　　在香港举行了上千万规格的婚礼，宾客如云。朱莺羞涩地站在李家公子身边，朱至良在不远处慈祥地看着她。朱家的几个孩子，克勤，克俭，克勇，都出席了。另有许多根本不知道怎样认识的客人，也都前来祝贺，分不清是朱家的亲友，还是李家的亲友。比如张鸿。他出场的理由，是说他是新娘的校友。
　　
　　他和新娘握手，祝她幸福。新娘亲切地微笑着，感谢他的光临。
　　张鸿发现，朱莺根本不认识他。
　　
　　朱至良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改变。忘记过去，只顾未来，这是他的宗旨。他感觉到身边有人在呼吸，但他看不见任何人。只有一个透明的，隐约的影像一闪而过。他知道那是小红。
　　
　　
　　
　　30
　　
　　朱至良在一张黄纸上，给苏小红写信。
　　
　　其实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让你来我家。
　　不是因为你的美貌，不是想占有你。
　　只是因为我清楚知道，你是前世的红娘，那个乖巧忠诚的丫头。
　　当年是我埋葬了你冰冷的身体，和今生一样。
　　我本以为你在我的保护下，可以安度今生，可我怎知，你的出现，和我女儿有关。
　　粗心的是我，不是你。
　　
　　
　　朱至良把带有泪水的黄纸烧成灰，推开窗户，撒向夜空。
　　香港的夜色，真的很美。

纯然太太

em19

糖糖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