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雷东多

恶魔猎手

对酒当歌

豆蔻年华时，我不懂干红为何物。

读大学的时候，寝室里的一位同学从家里带来一瓶洋酒，称之为干红，可以换几十箱低档的二锅头。在他带着无比自豪感的盛情邀请中，大伙趋之若骛，都凑上去品一口。结果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涩涩的不好喝。那位仁兄气歪鼻子说，这么名贵典雅的酒你们却不懂品尝，真是一班喝散装白酒的土老帽。

工作后由于职业的原因，频繁参加酒席宴会，和干红亲密接触几次后，竟发现自己开始爱上了这东西。较之于白酒，它带给我的是别一番风味。布宜诺斯艾利斯生产干红，马德里生产干红，米兰也生产干红。虽然品牌不同，酿造工艺有所不同，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名贵典雅得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苦涩中孕育着芳醇，饮后令人回味无穷。

美酒似人，有品格，也有个性。如果把巴蒂斯图塔比作热烈而奔放的威士忌，那么雷东多无疑是含蓄而温雅的干红。

在酒中，干红介于热与冷之间，是温，且有一份欲言又止的雅。它没有白酒那么酣畅、圆满，没有葡萄酒那么冷凝、剔透，却永远带给你一种温文尔雅的贵族气质。它安静得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忧郁，忧郁之下又有无限生机。它是一支歌。但唱它的并不是清脆、甜嫩的嗓音，而是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喉咙，却有一番可供回想的无穷韵味。

费尔南多·雷东多 ，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干红气质的男人。


但为君故

1994年的美利坚之夏，我认识了诗一般飘逸的雷东多，我的心就这样被他一起带到白色的马德里。可惜那时没有西甲直播，也没有《天下足球》，我只能在报纸杂志上聆听遥远的彼岸，一个伯纳乌王子的故事。

两座欧洲冠军杯、一座丰田杯、两座西甲联赛冠军奖杯。这些令人难以企及的荣誉都铭刻在雷东多的战绩册上。他是球队的灵魂人物，无论卡佩罗、海因克斯还是希丁克有着多么强的个性，都不敢忽视雷东多的存在。一个外国人成为皇马的灵魂，这在皇马的百年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那时，皇马被誉为世界上唯一踢“雍容华贵”足球的俱乐部，那是因为有雷东多——一个如干红般雍容华贵的王子。后来，我有在故纸堆里了解到雷东多1994年前的一些传奇故事：1990年，苦苦保级的特内里费队慧眼识珠引进年仅21岁的雷东多。在1991—1992赛季，皇马在战平特内里费队就可以夺冠的情况下意外地被击败，结果把联赛冠军拱手让给了巴塞罗那队。媒体曾这样评价雷东多：除非他为皇家马德里队效力，否则只要这个阿根廷人还在西班牙足坛一天，白衣军团将和联赛冠军永远无缘。皇马高层并没将此放在心上。可在第二年，历史又宿命般的重演，皇马俱乐部再也坐不住了，皇马球迷终于赢来了他们的伯纳乌王子。

我没想到这些故事一直如陈年老酒般被珍重地尘封至今，像一段时时回想但毕竟错过的缘分。



去日苦多

有一段时间，我很少碰酒，我的胃几乎被酒精摧毁了。医生警告我说，再酗酒你的胃就得完蛋。我说白酒不能喝能不能喝点别的。医生说可适量喝点啤酒、干红什么的。我说我快28个月没喝干红了。医生用很疑惑的眼神瞅着我……

快28个月了，雷东多离开我们的视野快28个月了。当巴蒂在罗马如愿以尝地捧得第一座意甲金杯，当卡尼在苏格兰纯净的天空下寻回足球生命的第二个春天，雷东多还躺在病榻上饱受伤痛的煎熬。他几乎快忘却了草皮清新的味道。

伤心是一种踢不了球的痛。

奸诈的商人佩雷斯上任后，大肆排除异己，甚至不惜牺牲球队的灵魂人物。因为雷东多是前皇马主席门多萨的女婿。这是一桩当事人不知情的条件下却被称为“背叛”的转会。面对抛弃他的球队，雷东多尽管满腔怒火，他始终没有公开指责，更没有辱骂直接导致他离开的人。“我不想离开皇马，我不能离开西班牙。”这不是徒劳的反抗，而是一个忠诚的人在表明自己的心声。

尽管已有两年多没能看到雷东多在足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但我们从没有忘记这个“绿茵王子”。我们都在翘首期盼他的复出，在圣西罗奏响最华丽的乐章。我们知道，这不是戈多式的虚幻的等待。

2002年12月4日，意大利杯赛AC米兰队做客安科纳队的比赛中，雷东多以替补身份出场，全世界球迷为之动容。四天后，在同罗马队的意甲联赛中，雷东多在第84分钟再次替补上场，迎来了他的第一场意甲赛事，4次触球中展现了其魔术般的左脚技术。在看那场比赛的直播时，我没流泪，心里却有一股热热的东西在肆意流淌。

第二天，我在报纸上看到，尽管加上补时阶段，雷东多也只上场了11分钟，赛后《米兰体育报》竟为他打了全场最高分！

雷东多选择了一个萧瑟的冬天复出，令我想起作家石评梅的一句话：我从冬的残梦里醒来，春正吻着我的睡靥欢吟。


悠悠我心

卡尼吉亚曾说过：“没有雷东多那样充满艺术气质的球员，欧洲足坛便不可能算完整。雷东多儒雅的球风并不阻碍他形成中路防守的枢纽，他不需要靠野蛮的满场飞抢就可以形成覆盖整个中场的控制权。而插上助攻时，常常会给对手致命一击。

依然清晰记得2000年欧洲冠军杯，那个突破左侧后的脚后跟过人，一个近乎梦幻的场景：雷东多用左脚脚后跟一磕，精彩的人球分过，当他转身再次对球形成控制时，防守他的球员居然还没找到皮球。

佩服雷东多，不仅是他华丽的脚法，更在于他高尚的人格魅力。在米兰养伤期间，他主动要求降薪，让我看到冰冷的商业足球的背后，最温暖、最人性化的一面。这样的义举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男人！

代表AC米兰队重返伯纳乌，数万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彻底冲垮了雷东多的心理防线，那一刻，站在伯纳乌的草地上，他泪如雨下，而六年的马德里生涯，便是流泪唯一的注脚。面对媒体的采访，雷东多反复强调，皇马永远在他心中。我知道这不是外交场上的客套辞令，这是一颗跳动着的诚至的心啊。在这个男人的心里，没有愤怒和怨恨，有的只是理解和宽容，两年前的不快，仿佛一片过眼云烟。

男人的心绪，形不成话语的形成文字，说不清的东西诉诸于酒。好的酒，应该是不火爆、不夸张；有张力、有韧性，还应该是优雅、婉约、温和、高贵的。好男人也是如此。

比如干红。比如雷东多。

夏日的上海潮湿喧嚣而多情,在湿热的风中,雷东多轻轻地挥挥手,于是我们在徐志摩式的淡淡忧伤中,告别了一个属于优雅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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