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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天生是个有丰富经验的政治工作者,在情况不明时,他决不会发表自己的观 点,今天一点儿小小的“火力侦察”,就发现了不小的问题。“李军长,我先告辞 了,希望咱们今后合作愉快。”“那就不留你了,郑秘书,替我送送。”马天生走 出门时还琢磨,他好像刚刚被一个首长接见过,心里一时找不到正军级干部应有的 感觉了,他明显感到,这个李军长不是个好共事的人,此人太傲慢,简直是目中无 人,此外,他隐隐约约感到,此人权有可能是那个司令部的人。   
  其实马天生也未必就看得起李云龙,他认为自己从军二十多年爬到正军级,这 是有原因的,除了有些老首长提携,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才干。马天生在南京政治学 院学习时,他的学习成绩很好,读了大量的书,尤其是对马列经典著作的研究有相 当深的造诣,厚厚的一本《资本论》快让他翻烂了,在当时的部队政工干部中,像 马天生这样随口就能引用马列经典的干部确实极少,平心而论,就理论水平而言, 马政委一开口,像李云龙这样的老粗,只有乖乖听着的份。马天生人品并不坏,当 过学雷锋标兵和学习《毛著》积极分子,他也曾像雷锋那样雨夜背着老大娘走十几 里地,周围的战友们谁家有了点儿困难,马天生知道后会毫不犹豫地解囊相助。做 这些事的时候,他是很真诚的,丝毫没有沽名钓誉的意思。对于上级的指示他从来 都是坚决执行的。雷锋同志那句座右铭: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要像 严冬一样冷酷无情。这也是马天生最为推崇的并身体力行去做的。问题是,这年月, 同志和敌人的概念是很模糊的,角色也经常发生错位,经常有这种现象:上午还是 同志,下午就成了敌人。解决起这类问题,马天生是毫不含糊的,上午给他“春天 的温暖”,下午就给他“冬天的冷酷”。马天生在组织部门找他谈调动工作时,就 多了个心眼儿,他要弄清楚这个将要与他共事的军长的资历、战功和背景。好在摸 清李云龙的底并不费事,军内高级将领中认识李云龙的人太多了。他的预感告诉他, 这个极具个性色彩的将军是个不好共事的家伙。他们之间的地位是不可能平等的, 不冲别的,就冲李云龙1927年参加红军和那一身的战伤,马天生就自觉得矮了一截。 他太清楚了,在一支从战火中拼杀几十年而不断强大起来的军队中,资历可太重要 了。1955年授衔时,马天生亲眼所见一个佩着三颗金灿灿将星的上将见了自己在红 军时代当过他班长的一个中将时,还毕恭毕敬地立正敬礼。中将不但坦然接受了他 的敬礼,嘴里还不干净地发着牢骚:“他妈的,没法儿干啦,班长当中将,战士倒 成了上将。”上将恭敬地说:“什么上将中将?战士什么时候也得听班长的。”这 件事给马天生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和李云龙虽然同属正军级,但资历可没法比, 就算马天生升到军区司令的位子上,李云龙也不可能把他放在眼里。资历的差异是 先天的、根本没法补救的。在两人共事的初期,马天生一直小心翼翼的,尽量表现 出很尊重李云龙的样子,而李云龙也没太把这个坐直升飞机上来的政委当回事,因 此倒也相安无事。   
  当李云龙称病住进医院时,马天生暂时成了这个军的最高首长,他终于松了一 口气。本来嘛,中央文革三令五申,要求解放军支持革命左派,他李云龙仗着资格 老,就是硬顶着不表态,还不许别人表态,这不是明摆着对抗中央文革小组吗?就 冲这一点,他早晚要倒霉。   
  李云龙住院的一星期后,马天生终于代表野战军表态了,宣布支持“红革联”。 野战军一表态,处于剑拔弩张的双方的力量对比立刻发生变化。“红革联”有了强 大野战军的支持,顿时扬眉吐气,组织了几万人的集会,愤怒声讨“井冈山”执行 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并公开宣布“井冈山”为反动组织,勒令立即解散。而“井 冈山”及支持者省军区部队则气炸了肺,马上出动了上万人冲击了会场,双方从动 嘴辩论演变成全武行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会场顿时大乱,砖头棍棒满天飞,数干人 奋不顾身地厮杀成一团,一场混战下来,双方共死伤100多人。这仇就结大了,省军 区也旗帜鲜明地公开宣布支持“井冈山”,称“红革联”为反动组织。双方厉兵袜 马,准备再战,战幕就此拉开。   
  李云龙在医院里也忙得很,他一天到晚都在打电话,军部的总机接线员们忙不 迭地把电话通过军用线路转到各大军区或各野战军的老战友那里。既是老战友,说 话就难免肆元忌惮,骂骂咧咧,当年的后勤部长,现任某大军区参谋长的张万和和 李云龙在电话里骂开了。   
  “喂!你狗日的还活着呀,当参谋长快十年了吧?总得给下面年青的同志点希 望嘛,要我说你狗日的退下来算啦,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李云龙肆无忌惮地骂着 粗话。“晤,一听这大嗓门,我就知道是你,咋跟驴叫似的?喂,你那里咋样?老 子这里乱套啦,你先别说话,仔细听听……听见了吗?高射机枪在平射呢,操他奶 奶的,这枪的口径可不是闹着玩的,127毫米,比当年小鬼子的‘92’式重机枪可 厉害得多,打到身上就没救。奶奶的,老子咋就跟做梦似的?又回到以前啦,当年 打天律老子带一个师打南开大学,那巷战打得也就这水平,你听听,这枪声密的都 听不出点儿了,清一色自动火器,比老子的部队装备还强,火线离我窗口也就800多 米,一派攻,一派守,昨天连坦克都出动了,两辆‘59’式,这边弄了两门高炮用 穿甲弹平射,正面装甲打不穿,这边就急啦,组织敢死队抱着炸药包往坦克履带底 下钻,报销了两辆,那几个孩子也完啦,可惜呀,弄到部队来都是好兵……”张万 和在叹息着。   
  李云龙不满地说:“都打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出动部队制止一下?还在看热闹?” 老张怒道:“你他妈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中央军委的书面命令我敢出兵?中 央文革叫支持左派,他妈的都说自己是左派,老子支持谁?本来打得还没这么热闹, 不过是砖头瓦块儿的扔来扔去,充其量用冷兵器过过招。好嘛,江青同志一句话, 文攻武卫嘛。这下子可麻烦了,两派都来了劲头,越打越热闹。我的部队的枪全被 抢了,武器库也被砸开了,人家武装到牙齿,我们倒他妈的成了赤手空拳的老百姓。” 李云龙听了皱着眉头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老张,这形势不对呀, 不是说‘文化大革命’吗?咋就文着文着动开了武呢?主席这是咋啦?咋就不管管 自己婆娘呢?”   
  电话里老张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顿时低了八度:“老李,你他妈的 疯啦,这种话也敢说?告诉你,这话到我这儿就算是打住了,别人那儿可千万别发 牢骚……”李云龙不屑地说:“瞧你狗日的这个兔子胆,用手摸摸裤档,尿裤子了 没有?我还以为当年的张万和是条汉子呢,闹了半天也是他娘的兔子胆……”他不 等老张的回骂“啪”地挂了电话。   
  他又把电话挂到孔捷那里,孔捷不知刚和什么人发过火,说话没遮没拦,火气 很大:“老李,我越想越不对,妈的个×,准是中央出了奸臣。这么多老上级、老 战友都他妈的成了反革命,战场上没被敌人打死,妈了个×,倒让自己人给干掉了。 要是这也叫革命,那小鬼子和国民党就都是革命派啦,妈的,惹急了老子,老子带 部队南下,来个‘清君侧’,毙了那帮奸臣。”李云龙说:“老孔,说话注意点儿, 我可不想看着你倒霉,咱们当年的老伙计没剩几个啦,你要出点儿事,我连个能说 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孔捷气哼哼地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这辈子死过 几次了,反正命是白捡来的,我怕什么?”李云龙岔开话题:“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国境线上压力不小吧?”“妈的,陈兵百万,光坦克师就几十个。说实话,真要打 过来,我这个军只能支撑几天,部队的装备和训练太差了,成天净练嘴皮子了,哪 有工夫搞训练。不怕你笑话,给我们军装备的坦克还是T-34型呢,二战时的破玩 艺儿。国境线那边可是清一色的T-62。真要干起来,只好像咱们当年那样抱着炸 药包往上冲啦。你猜我这些天老在想什么?我在想丁伟,还记得当年军事学院他的 毕业论文吗?我越想越觉得这家伙是个人物,有预见性,有大战略思想。你琢磨琢 磨,现在咱们的北线防御、兵力和装备部署和他当年的设想几乎一样。当年的假设 敌人现在可成了真正的敌人,你不得不佩服丁伟的战略预见性和勇气。唉,丁伟呀, 这家伙现在不知怎么样,五九年以后就失去了联系,听说是坐了几年牢,职务一搐 到底,回大别山种地去了。我托人去大别山找过,啥消息也没有。中国的事就是这 么怪,昨天还是将军、大军区的参谋长,今天一削职为民成了普通老百姓,就橡一 粒沙子掉进沙堆,再想找可费了劲啦。算了,不提这些,说说你吧,你小子的脾气 比我也强不了哪儿去,这年头说话要留神点儿,你不比我,老子这里是大军压境, 一线防御靠我撑着呢,一般没人敢找我的麻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李云龙想了想,说:“我现在还好,不过,将来要有个风吹草动,我会让我的 几个孩子去投奔你,你得给碗饭吃。”孔捷动了感情:“放心吧老兄,你的孩子就 是我的孩子。还有什么事?”李云龙说:“还有,我岳母的情况你都知道,被划为 右派后到兴凯湖农场劳改,后来就在那儿就业了。老人家神经受过刺激,不太正常 了。本来我想把她老人家接到我这里来,没想到又赶上‘文革’了。相比之下,劳 改农场倒成了保险箱。这个农场在你的防区内,请你关照一下,将来万一我这里出 了事,你要想法把老太太接出来,替我给老人养老送终。晦,想想心里怪不是滋味 的,人家把这么好的女儿嫁给我,我李云龙硬是没让老人家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想 想就愧得慌,这件事你得替我办。”孔捷说:“没问题,我防区里的事我说话还算 话。可是……老李,我咋听你说话有点儿像交待后事呀?老伙计,别吓唬我好不好? 你堂堂的野战军军长当着,能有啥事?”李云龙说:“这叫做有备无患,懂不懂? 好啦,我挂了。”   
李云龙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催命似的响起,是郑秘书打来的,他向李云龙报 告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昨天夜里,对峙中的造反派组织就像是双方约定好了一 样突然行动,野战军、省军区部队、武装部,公安局,总之凡是能找到武器的地方 全部遭到冲击。由于没人敢下令自卫,各部队的军事主官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 着战士们手中的武器被抢。李云龙的部队有两个团几乎成了赤手空拳。他闻讯大怒, 险些把电话话筒给砸了,嘴里连声骂道:“反了,反了,老子从带兵那天起,缴过 小鬼子的械,缴过国民党的械,还从来没让人家缴过械。”他把电话直接挂到E团, 对团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就算没有军委的命令,你不敢开枪。可你用枪托, 用拳头也能对付这些造反派。你手下有3000多训练有素的战士,就算他娘的打群架, 也吃不了那么大的亏呀,你这个团长是吃干饭的?”E团团长也窝了一肚子气,他 发牢骚道:“1号,我向军部请示过,马政委叫我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能拿着 语录本宣传毛泽东思想,你向谁宣传?人家能听你的?造反派说啦,中央文革小组 号召我们‘文攻武卫’,反革命组织已经武装起来,磨刀霍霍了,我们再不自卫就 要犯路线错误了。军长,人家比咱们能说,我是没办法啦,你把我撤了吧。”李云 龙说:“撤你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得坚守岗位,把你的部队管好。”“这点我也 做不到,我的哨兵站岗只能带着语录本,这样的哨兵还不如稻草人呢。现在我们营 区里跟集市似的,谁想进来就进来逛逛。今天上午有个老汉赶着一群羊进了军营, 说是我们训练场上的草长得好,这么好的草地也别糟蹋了,他老人家以后要拿这儿 当牧场了。”团长无精打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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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6: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云龙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大批的武器被抢,社会治安 已不复存在,这是在后方城市里,要是在一线防御的部队,这些部队受到冲击,后 果不堪设想,武器装备一旦被抢,整个防御体系马上会土崩瓦解,驻守金、马、大 二担等诸岛的敌军可以轻松地长驱直入。就算这种情况不会发生,随着军事禁区被 冲击,敌方的间谍和特工部队也会乘机潜入。部队的永备火力点、秘密工事、炮位、 雷达站等这些军事秘密将再无秘密可言,多年的惨淡经营将毁于一旦。   
  近十年来,海峡两岸的军事对峙从大规模炮战、海空战转为冷战和宣传战。在 这期间,渗透与反渗透的特种作战、宣传战加心理战成为主要手段,在以往的较量 中,李云龙胜多败少,始终占着上风。而现在,内乱四起,强敌压境,李云龙算是 真正体会到身处东北国境线上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老战友孔捷将军的那种无可奈何的 暴躁。   
  夏天,这个城市爆发了一场大战,整个城市被一分为二。东区被“红革联”占 据,以工学院为核心阵地,层层设防,早已断绝交通的街道上,设置了沙包堆成的 街垒,蛇腹型铁丝网,用铁轨焊成三角支撑物的防坦克桩,马路两侧的楼房窗口里 伸出黑洞洞的重机枪枪管,街心新构筑的地堡里埋伏着执火焰喷射器的射手。   
  西区是“井冈山”的地盘。这个组织的成员多是来自这个城市西郊工厂区的产 业工人,人多势众。其中很多工人都是复员军人,有不少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 援朝战争的老兵,这些人枪打得准,也懂得战术,有实战经验,战场心理素质很稳 定。“井冈山”的头头(按当时的时髦称呼应该叫‘1号勤务员’)叫邹明,是个前 志愿军团长,参加过长津湖之战,许多美国老兵的回忆录里称此战为“地狱之战”, 可见此战之惨烈。战后,邹明的团队受到过志司的嘉奖。身为一个和世界最强大的 军队交过手的中级指挥员,邹明对于战争的理解有了更新的认识。一个人一生中最 为重要的事,莫过于找到自己的生存位置,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他是为战争而 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靠战功成为将军,率领大军和敌人浴血战斗。 但邹明的运气不太好,他的雄才大略还没来得及施展,战争就结束了。回国后,邹 明转业到本市东风机械厂,委委屈屈地当个副厂长,对此,他深感命运的不公平, 很有点儿壮志未酬的感觉。谁料“文革”初期,他的命运出现转机,所有的厂级干 部都被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揪出了,根红苗正的邹明便脱颖而出,成了本 市最大的造反组织的“1号勤务员”。大规模武斗的兴起,使邹明有点“天降大任于 斯人”的感觉,英雄到底找到了用武之地。他似乎没把对手放在眼里,当他得知对 手在东区构筑防御工事时,他只是轻轻地笑笑,他的理论和拿破仑、巴顿之类的名 将不谋而合,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他不打算在防御上下工夫,一个小小的东区, 总不会比美国陆战一师还厉害吧?他有些腻歪地想,最烦人的是拿下东区后拆除那 些防御工事可够麻烦的。“红革联”“的战术是鸡蛋撞碌毒,撞不碎也要溅你一身 蛋黄,招你腻歪。   
  邹明的轻敌终于使“井冈山”遭受到重大损失。他万没想到,势单力薄的“红 革联”竟敢主动向西区发动攻势,而且战术极为老道,由复员军人组成的若干支突 击队秘密运动到“井冈山”的眼皮底下,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的升空,突击队突然 发起攻击,几声巨响,几个主要火力点被早已放好的炸药包送上了天。“井冈山” 仓促应战,所有的火力点都喷出火舌,轻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来回扫射,企图封 住被炸开的缺口。没想到对方的突击队只是佯攻,引诱你暴露火力点,紧跟着“井 冈山”的火力点就被一发82式无后座力炮弹送上天,直瞄火炮角度够不着的火力点, 被嗖嗖落下的82式或60式迫击炮弹所覆盖,黑暗中炮弹的炸点开出绚丽的花朵,爆 炸的冲击波和横飞的弹片妻时将人的肉体撕碎,将碎骨、残肢和肉块送上树梢和楼 房的楼壁上。“井冈山”的弟兄们多数都没见过这阵势,因为这种残酷的实战毕竟 和以往他们在电影里看见的战争场面不一样,起码是缺少浪漫色彩,一个刚才还活 生生的人转眼就成了贴在墙上的碎肉,这种强烈的刺激除了久经沙场的老兵,不是 一般人能接受的。恐惧,像传染病一样迅速蔓延,他们三三两两地钻出一线的防御 工事向后方逃去,“井冈山”的前沿阵地被迅速攻占。这一战,“井冈山”一派伤 亡惨重,死亡几十人,伤者一百多号,连邹明的指挥部也挨了一发迫击炮弹,幸亏 邹明还保持着我军指挥员亲临火线的传统,当时没在指挥部,不然早就“出师未捷 身先死”了。   
  “红革联”一战得手,士气大振,他们把前沿阵地向西推进500多米,还缴获了 大量的武器弹药。策划这次军事行动的领导人杜长海获得了极大声誉,甚至有人很 过火的将他捧为“战神”,连杜长海自己也有些过火,急忙召集了那些吹捧者: “这不过是场小战斗,牛刀小试嘛,怎么能叫战神呢?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才是真正 的军事天才,他们都没敢称自己是战神,我杜长海往哪儿摆呢?不能这么叫,这太 不严肃了。”就这样,他伟大的谦虚和军事才能赢得了本派所有成员的尊敬和崇拜。   
  杜长海也不是平庸之辈,他也是个参加过朝鲜战争的前志愿军炮兵副团长。上 甘岭战役时,他所在的炮兵部队和美军的炮兵进行过当时世界上最高水平的炮战, 随着主峰阵地的反复易手,双方的炮火硬是把山头都削低了几公尺,满山的岩石都 炸成了细细的粉末,一脚踩上去能陷到膝盖。杜长海当时接替了负重伤的团长,指 挥炮群对敌纵深进行压制性轰击,炮战进行了十几天,和美军炮兵打了个平手。他 的团队受到志司的嘉奖。大概所有当过军人的人都是不甘寂寞的,“文革”一开始, 社长海就参与了造反行动,由于他的资历和出身,他理所当然成了“红革联”的1号 勤务员。杜长海是个极为固执的人,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只认准了 一点,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他从小给地主放牛,后来参加了八路军,是党把 一个放牛的穷小子培养成人民军队的副团长,转业后又成了某机关的副处长。他没 有理由不听党和毛主席的话,毛主席号召“造反有理”他杜长海就造反,现在是党 号召革命左派“文攻武卫”,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 成果,他当然要拿起枪来进行战斗,听党的话是没有错的。   
  由于专业原因,在抢夺武器的过程中,杜长海特别注意收集各种火炮,他太明 白炮火在战争中的威力了。炮兵是战争之神嘛。这次“红革联”首战告捷,靠的就 是炮火。杜长海手里还有张王牌没有出呢,要是他手头的十几门122口径榴弹炮和两 门152口径加榴炮来个痛快淋漓的齐射”井冈山“的老巢,东风机械厂就成了一片瓦 砾了。杜长海不是没胆量这样干,而是认为时机还不成熟,他要达到战术的突然性, 准备在关键时刻来那么一次。   
  那天夜里,李云龙在医院里被骤然爆发的密集枪声和隆隆炮声所惊醒,他向窗 外望去,见西区有几处被炮弹击中燃起大火。要在过去听到这样密集的枪声,他早 就激动起来了,哪个将军听到枪声能不唤起内心急于肠杀的渴望呢?但今天,李云 龙可没这份兴致,他像守财奴一样,传来的每一声爆炸都使他心里一哆嗦。当他率 部队进入这个城市时,这里的一切都是破破烂烂的,近二十年的建设才有了今天的 城市规模,这些造反派免崽子,闲得难受要玩儿打仗游戏,玩儿玩儿机枪、冲锋枪 也就罢了,怎么他娘的炮也玩儿上了?这枪声密的,照这个样子一宿没有几十万发 子弹下不来,老子的部队一年才两次实弹射击,每个战士才摊到五发子弹,好嘛, 这些免崽子一夜就干掉几十万发,这些败家子哟,把这一半的子弹给我,我能训练 出上百个特等射手。   
  李云龙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这辈子经历的凶险事多了,还从来 没像现在这样情绪恶劣过,一切都乱套了,无论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无缘无故挨一枪, 你还不知道谁是敌人。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你就是把脑袋想裂了,也 没现成的答案。   
  现在是需要行动的时候,不然要误大事的,他可不想让海峡那边的老对手看笑 话。他抓起电话拨动了号码盘,电话里马上传来段鹏那熟悉的声音:“1号,我一直 守在电话机旁,我估计您要找我。”李云龙笑了:“看把你小子精的,你是我肚子 里的蛔虫?你怎么就认定我要找你?”“1号,看眼下这乱乎劲儿,我们特种分队能 闲着吗?您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要演演戏的事,不找我找谁?”段鹏的声音提高 了八度:“1号,梁山分队已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随时听候您的命令。”李云龙感 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支他亲手组建的特种部队又要出场了,眼下他还能靠谁呢。 他只简单说了一句:“你和林汉马上来医院见我,注意保密。”   
半个小时后,段鹏和林汉走进病房。他俩都穿着便衣,右胳膊上都搭着一件军 用帆布雨衣。李云龙正在看报,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淡淡问了一句:“又是哪个倒 霉蛋撞到你们枪口上啦?”他俩乐了:“1号,您真神啦,您怎么知道的?”李云龙 微微一笑:“打了一辈子仗,还能闻不出火药味儿?你们的手枪用雨衣遮着,能遮 住我的眼,可遮不住我的鼻子,刚才开枪了?”段鹏笑嘻嘻地说:“刚才路过西区 时,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于举着枝‘半自动’拿我们当靶子,我吉普车的引擎盖 子都打穿了,我再不收拾他,就成了他的枪下鬼了。您说,要死在这个毛头小子手 里,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连海峡那边的同行都得笑话咱,不过我没要他的命,只打 穿了那个小子的屁股,他暂时退出武斗算啦。”李云龙说:“那小子是哪一派的?” 段鹏脖子一梗,满不在乎地说:“这有啥?我管他是哪派的,哪个混蛋再向我举枪, 我就打断他的狗爪子。1号,你不知道这些从没摸过枪的混蛋,长这么大第一次玩儿 真枪,打死人还不用偿命,这下可好,打人打顺了手,见着过路的手就痒痒。这还 得了?再不收拾收拾他们,可就反了天啦!”李云龙满意地点点头夸道:“行!你 这小子长出息啦,枪发给你们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自卫用的,人家想要你的命,你 还不敢还击,那要枪于什么?还不如烧火棍呢。”林汉开口了:“1号,让我猜猜您 在想什么。您大概是在考虑前线军事禁区的安全。如果按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的命令,那咱们军事禁区的警戒还不如纸糊的,随便哪一派都可以进去逛逛。反正 是一句话,不使用武器就别想确保军事禁区的安全。但一经使用武器就要有伤亡, 镇压革命左派的帽子咱们可算是戴上了。1号,您现在面临着两难选择,我说得对吗?” 李云龙点点头说:“你说得不错,还有个重要问题,据我判断,他们马上要开始行 动了,不行动也不行,他们的仗快打不下去了。”“为什么?”两个部下问。   
  “外行打仗消耗的弹药是内行的十倍,你们听听这枪声,连短点射都少,全是 连发扫射。也就是说,这些毛头小子们不管是否发现目标,一扣扳机,不把一梭子 打光不算完,我统计了一下被抢的子弹数字,恐怕和今晚消耗的差不多。也就是说, 过了今夜,他们弹药就成问题了,能抢的弹药库早抢过了,他们手里又没有兵工厂, 再想弄弹药,只能打军事禁区的主意了。”林汉说:“1号,我又学了一招,从枪声 密集程度和战斗的时间长短去判断对方的后勤支援能力,从而推导出对方下一步行 动的可能性。这是指挥员必不可少的综合能力,我脑子总缺少这种逻辑推理的能力。” 李云龙毫不谦虚地说:“没错,所以我能当军长,你暂时还不行。”三个人都轻松 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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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段鹏说:“这件事由我们来干,我们俩各带一队人换上便衣,混入两派组织, 尽量做做工作,制止他们的疯狂念头,能兵不血刃解决问题当然更好,要实在不行, 就只好动武了,反正两派正在混战,真出点儿问题也是对方干的。”李云龙站了起 来:“想得不错,不管是谁,谁打军事禁区的主意,格杀勿论。要不惜一切代价制 止武斗的扩大,少和下面的小喽罗打交道,要接近那两个造反派头头,这两个混蛋 也太不像话了,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还当自己是在朝鲜战场?就算他们是当年战场 上的英雄,现在也蜕变成了混蛋,拿国家的财产、老百姓的生命不当回事,你们去 做做工作,用什么办法自己去定,反正是要使他们改变那些疯狂念头,不要再打部 队武器的主意,要是执迷不悟,你们就管教一下,特别是那个擅长使炮的家伙,他 的破坏力太大了。”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李云龙出院先回到家里,他哪里知道,他家后院成了武器试验场了。 他还没进院就听见后院响起冲锋枪的连发射击声,他大惊失色,抬脚就往后院冲, 警卫员小吴比他的动作更敏捷,一眨眼工夫已经拔枪在手挡在他前面冲进后院。后 院的情景使李云龙大吃一惊,后墙根处摆着一溜瓶子,他的两个儿子加上赵刚的四 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向瓶子射击呢。李健端着一枝英制“斯登”式冲锋枪,赵山端 着一枝美制M-3式冲锋枪,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小子都把枪拨到连发位置,一扣扳机 就是一个长点射,瓶子倒没打碎几个,砖墙却被打得百孔千疮,一群弟弟妹妹正专 心致志地往备用弹夹里压子弹。李云龙差点儿没气疯了,这些混小子是在玩儿命呢, 这么近的距离向砖墙连发射击,子弹在墙面上又弹回来,这种“跳弹”每一发都能 制人于死命。看来,这些孩子该挨揍了,再不管教管教,他们明天就敢在屋里玩儿 炸药包了。   
  孩子们见李云龙突然回来,便都有些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父亲,不知父亲该 如何发落他们。李云龙却和颜悦色地走过去,拿过M-3冲锋枪,熟练地摆弄了几下, 拔下弹夹,退出于弹,关上保险盖。他像老师讲课似的说:“这种枪叫M-3式,美 国造,1942年开始大批量生产,枪身广泛采用冲压件,这在当时算是枪支生产的一 大突破,生产成本大大降低了,每枝只合当时的二十二美金,口径1143毫米,弹容 量30发。哦,那枝是英国造‘斯登’式。你们看,这种枪设计得很有特点,它的弹 夹不像别的冲锋枪那样从枪身下部插入,而是从左侧插入,这样就有个优点,卧姿 射击时可以把身子卧得很低,减少中弹的危险。这两种枪在抗战后期,根据美国政 府的《租借法案》曾大量装备国民党部队,解放战争时,我们缴获了很多。解放后, 这两种枪退出现役,只发给民兵使用,因为它无论是射程、杀伤力和精确度都已落 后了。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李健见爸爸没生气,胆子便壮了不少,回答说:“是‘红革联’发的,说要拿 起枪来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我们很多同学都领了枪,连有的小学生都 领了。”李云龙气得火直往脑门上撞,心说这些混蛋造反派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竟然连孩子们的性命也当成儿戏,不收拾他们一下还行?他克制住内心的愤怒,表 面上若无其事地说:“你们知道刚才李健和赵山的射击方式叫什么方式吗?告诉你 们,叫自杀式射击,你们近距离向砖墙连发射击,这样就把自己置于跳弹杀伤的覆 盖下,院子里已无任何安全死角,一个长点射七八发子弹,每发子弹的回弹方向都 无规律可循,回弹的弹头又撞在别的墙上继续回弹,甚至在三次回弹后仍然具有杀 伤力,你们这些笨蛋居然没有人受伤也算个奇迹了。”赵山说:“爸爸,我们记住 了,以后不再打了。”   
李云龙说:“晤,记住了?现在道理已经和你们讲完了,该谈谈处罚的问题了。” 说完他骤然变了脸:“李健、赵山,你们俩都是当哥哥的,同样的错误,当哥哥的 就要比当弟弟的多承担责任,因为你们年岁大。今天你们犯的错误很严重,弄些破 枪回来在院子里胡打,我要是晚回来还不出人命?所以今天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不然你们永远记不住。”他解下皮带说:“这样吧,当哥哥的每人抽十下,当弟弟 的每人五下,女孩子免打改罚站两小时,这还算公平吧?”李健和李康这兄弟俩挨 父亲的打有多少次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们已经习惯于这样思考问题:惹了祸 就得挨揍,这是非常正常的。可赵山、赵高、赵水、赵长这兄妹四人从小没挨过打, 他们的父亲赵刚从不主张打孩子。于是赵山便壮着胆子抗议道:“打人不对,即使 犯了错误也应该说服教育,这是我爸爸说的,他从来没打过我们。”李云龙诧异道: “喂,还真是赵刚的种,才这么大嘴里就一套一套的。我来告诉你,第一,现在我 是你爸爸,既然是你爸爸,就有权揍你。第二,如果我不揍你和两个弟弟,那么对 李健、李康就不公平了,因为你们都犯了错误,怎么能有的处罚有的不处罚?那不 成了见人下菜碟了?我不能把你们兄弟之间分成三六九等。至于赵水,她是女孩子, 女孩子是不能挨揍的,犯了错误只能罚站,这叫做尊重妇女,懂吗?第三,你爸爸 已经把你们托付给我,就是同意我用自己的方式管教你们,咱家的家规里从来就没 有什么‘说服教育’这一条,犯了错误就该挨揍,就算当着你爸爸的面,我也照样 揍你。”赵山想了想,觉得还算有道理,便说:“好吧,我认罚。不过事情是我先 惹的,弟弟们只管压子弹,他们也怪冤枉的,他们该挨的皮带我替了,行吗?”李 云龙绷着脸摇摇头:“不行,我这里赏罚分明,弟弟们犯的是挨五皮带的错误,你 和李健犯的是挨十皮带的错误,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谁也不能替。”赵山没话说了: “爸爸,我先来……”   
客厅里响起啪啪的皮带抽在屁股上的声音,五个男孩子咬住牙挨了自己应得的 皮带数,谁也没哭,他们已经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作为一个男人,哭总是件丢脸 的事。赵水那年十二岁,她在客厅里足足站满两个小时,她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女 孩子不能挨打,但可以罚站,这是李家尊重妇女的家规。   
  司令部会议室里的会议桌是长方形的,桌面铺着厚厚的绿呢子。会议室正面的 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上面标满了各种颜色的符号和密密麻麻的等高线、 等深线。一幅巨大的、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的紫红色丝绒帷幕半开着,露出里面 的地图。李云龙坐在会议桌的南侧,这从来就是1号的位置。政委马天生坐在会议桌 的北侧,两人中间隔着足有五米长的会议桌。   
  李云龙抽着烟,他手边摆放着一个黄铜烟灰缸,是用152口径的炮弹壳底部做成 的。他不停地弹着烟灰,两眼炯炯放光,死死盯着对面的马天生,仿佛想把目光变 成一把刀子,狠狠刺过去。马天生安详地喝着茶,用柔和的目光迎住对方满含敌意 的逼视,显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涵养和儒雅的神态。这是两个阅历不同、性格迥异的 职业军人的第一次交锋,也是迟早要发生的交锋。两个人谁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按李云龙的想法,这个1943年才入伍的新兵蛋子根本没资格和他对话。1943年,抗 战都打了六年了,他当团长都多少年了,马天生那狗日的还是个新兵,老子打出的 子弹头比他吃过的大米粒都多,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爬到军级的位子上?   
  而马天生对李云龙的评价也不太高:一介武夫。资格老管个屁用?彭德怀、高 岗、饶漱石、刘少奇的资格哪个不老?现在怎么样?还不是都进了监狱?和他们比, 你李云龙算个什么?就算你能打仗,立过大功,那不也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时代早 结束了。现在是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像你这样头脑简单的将军,也该被时代所淘汰 了。和马天生这类靠政治起家的军人相比,李云龙的脑子确实简单了些。他的致命 错误就是太重资历了,惟独忽视了一点,时代变了,金戈铁马,百战沙场的时代早 已结束了,战尘落定后该是个玩儿政治、玩儿权术的时代。“文革”初期党内新倔 起的一股政治力量中央文革小组,它的成员中,资历深的人的确不多,即使有也被 逐渐淘汰出局了。而大多数成员的资历都不值一提,譬如大名鼎鼎的笔杆子姚文元, 他简直就没有革命资历,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权势如日中天。古人有言:时无英雄, 遂使竖子成名。便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李云龙正憋着一肚子火,由于马天生的表态,本市两大派组织的矛盾迅 速激化,大规模的武斗升级为战争,事情发展到现在,连军队都难以控制了。多方 面的情报表明,省军区所属的地方部队由于公开表态支持“井冈山”,已和野战军 部队形同水火,“井冈山”一派的武器几乎全部来自省军区的武器库,省军区部队 主动撤掉门岗,暗中派人通知“井冈山”一派前来取武器。还有情报表明,在最近 发生的大规模交火中,“井冈山”组织的指挥系统中出现了一些身穿便衣的军事顾 问,在协助指挥作战。这些人似乎都是职业军人,在战术指挥、火力配备、工事的 构筑和诸兵种协同方面很专业。情况很明朗,省军区已暗中介入了武斗,不但向自 己所支持的一派提供了武器弹药,还派出不少作战参谋协助指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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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李云龙更为头疼的是,在马天生的默许下,野战军的一些部队也暗中介入了 武斗。“红革联”头头杜长海最近成立了一个坦克分队,清一色的59式,原是军属 坦克团的最新装备,不知怎么搞的,全归了“红革联”。是抢走的还是暗中送的? 这点他马天生应该心里有数。李云龙刚刚得到来自特种分队的情报,那个一见了炮 就头脑发热的前炮兵副团长杜长海,最近正在打军属火箭炮团的主意。这个团是后 组建的,装备的是130口径的自行火箭炮,那个疯子杜长海要是得到这些火箭炮,对 西区来一次齐射,那些爆炸后能产生三千度高温的炮弹会把半个城市淹没在火海中。 李云龙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制止这个疯子。长时间的对视 终于使李云龙失去了耐心,他很不客气的直呼其名:“马天生,本市武斗打成这个 样子,你不觉得你应该负主要责任吗?你有什么权力代表野战军表态支持某一派, 反对某一派?你难道不懂组织原则?没有经过军党委讨论就敢擅自作主?”   
马天生微笑着反驳道:“李军长,你因病住院期间,按我军条令就是暂时停止 行使指挥权。我作为这个军的政委当然要主持全部工作了。这点,你应该没有异议 吧?”他停顿了一下,又软中带硬地说:“李军长在住院期间大概没看报吧?你恐 怕对当前形势缺乏了解,中央文革三令五申,解放军要支持革命左派,作为临时主 持工作的政治委员,我执行中央文革的指示何罪之有?支持革命左派不是只用口头 上的支持,而是要拿出切切实实的行动来,军队支左的意义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军 队是握着枪杆子的武装集团?换句话说,就是用枪杆子去支左,革命左派在遭到反 革命组织的进攻时,解放军就不能袖手旁观,就应该坚定地和左派站在一起,打退 反革命组织的进攻。不如此,我们就要犯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1927年大革命失败, 不就是因为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下令工人纠察队放下武器造成的吗?历史的经验 值得注意呀。最近江青同志也肯定了‘文攻武卫’的口号,并做出了重要指示,江 青同志是这样说的:我记得好像是河南一个革命组织提出这样的口号,叫做‘文攻 武卫’,这个口号是对的……不能天真烂漫,他们不放下武器,拿着长矛,拿着大 刀,对着你们,你们就放下武器,这是不对的,这是要吃亏的,革命小将要吃亏的。 老李呀,你我都是受党多年教育的老同志了,江青同志是谁?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 夫人呀,她的话是代表主席的呀,对毛主席的批示对中央文革的指示抱什么态度, 是关系到无产阶级立场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在这点上是没有调和的余地的。” 马天生不温不火的、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噎得李云龙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谈政治问题、理论问题,李云龙就处于下风了,他自己脑子也在糊涂着呢, 能找出什么话来反驳?马天生说的没错,支持左派和文攻武卫的口号又不是他马天 生发明的,他执行中央文革指示也没什么不对。李云龙一时说不清楚,但总隐隐约 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得慢慢理出头绪来,军队的最高指挥机构是中央军 委,按照我军的建军原则应该是党指挥枪,那么党中央的政治局应该是最高决策机 关了,但是且慢,现在又出现个中央文革小组,一切政策性的批示均来自这个“小 组”。它的权威似乎是至高无上的,那么中央政治局哪儿去了?是撤销了还是解散 了?没人告诉你它的合法性是否还存在,同时也没任何文件表明中央文革小组算是 最高权力机关。诺大的一个中国谁能闹清楚最高权力机关是什么?别说李云龙稀里 糊涂,当时的中国没几个人能说清楚,谁要是傻乎乎的拿着本《宪法》说中国的最 高权力机关是人大常委会,这是宪法规定的,那么大家肯定以为这家伙神经不正常, 在说胡话呢。宪法是给外国人看的,拿到国际上意思意思就成了,谁会抠着宪法叫 劲。   
李云龙昏沉沉犹如一盆浆子的脑子里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一道理性的 微光隐隐约约地透过缝隙射了进来,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不能钻进事物组成的乱 麻里去考虑问题,你要跳出乱麻置身事外去考虑问题,别纠缠在表面的小事上。听 谁的,不听谁的,什么是最高权力机关,谁是左派,谁是右派,谁革命谁反革命, 这统统不重要,关键是谁拥有了评判权和解释权,斯大林那句话说的可谓精辟: “胜利者是不该受到责备的。”想到这里,李云龙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事原 本很简单,是政治家们故弄玄虚,把原本简单的事弄得复杂化了。话又说回来了, 要是光喊喊口号,写写大字报,革革文化的命,那么谁愿意革命就革命好了,反正 闲着也是闲着。问题是这两个造反派头头已经不满足于革文化的命了,他们要搞武 装革命,而且动静越闹越大。要动用坦克大炮了。这就触犯丁大多数原本想过安分 日子的老百姓的利益了。革命了一辈子的李云龙终于对革命这个字眼有了比较深刻 的认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制止这种胡闹式的革命,尽管这样做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甚至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李云龙盯着对面的马天生,突然觉得这家伙挺可怜。他想,就算我李云龙文化 低,可我学会了思考,可你狗日的倒是一肚子的学问,讲起革命和理论来头头是道, 可那是你思考的结果吗?你顶多是个学舌的鹦鹉罢了。你那些理论哪个是你自己思 考出来的?他真的可怜起马天生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风细雨地说:“老马,咱们应该商量一下,武斗 一定要制止,再这样打下去这个城市就完了,不知要死多少人呢。你看是否可以这 样办,第一,马上和省军区联络,消除对立,联合制止武斗。都是解放军嘛,怎么 能自相残杀呢?第二,确保军事禁区、军事机关、军火库的安全。宣布如有冲击上 述目标者,格杀勿论。第三,和省军区协同行动,宣布军队不介入地方派性争端, 共同收缴两派的武器,这一点绝不能含糊,必要时不惜动用武力。”马天生认为今 天李云龙提出的几点建议很不像话,他好歹是个军级干部,怎么连原则都不讲了? 这已经不是和马天生个人的矛盾了,这是直接对抗中央文革的行为,难怪毛主席说 党内有个资产阶级司令部呢,军内也一样,这个李云龙对“文化大革命”的牢骚可 不少,分明就是那个司令部的人,此人大不识时务,也早晚要倒霉。   
  马天生拿出一份《解放日报》说:“李军长,这是篇重要社论,题目是《“文 攻武卫”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念一段,算是咱们共同学 习社论吧。你看,社论指出:对于阶级敌人挑起的武斗,我们一是反对,二是不伯。 我们对付的办法,就是‘文攻武卫’,我们一方面文攻,摆事实,讲道理,从政治 上揭露、孤立、批判、打倒敌人,教育受蒙蔽的群众,一方面武卫,当一小撮反动 家伙拿起棍棒刀枪向我们扑过来时,我们就给予坚决反击,直到对他们实行无产阶 级专政,彻底粉碎其猖狂进攻……好,咱们就学到这里。老李,我认为你刚才的几 点建议是极端错误的,是和中央文革小组的精神背道而驰的。因此,我不同意。第 一,省军区一些负责人属于隐藏在军内的走资派,他们公开支持反动组织‘井冈山 兵团’,向他们提供武器弹药,并派出作战参谋指挥武斗,这是向无产阶级专政的 猖狂进攻,他们的行为已经走向了反面,这笔账早晚是要和他们清算的。第二,有 消息表明,近日中央文革要对本市的问题进行表态,将宣布‘红革联’为革命左派, 支持革命左派是我们野战军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左派遭到反革命组织的进攻和屠杀 时,如果我们坐视不管,那还要我们解放军干什么?第三,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 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对付‘井冈山兵团’这样的反 动组织,应毫不手软地进行反击,绝不可有妇人之仁。城市打平了是小事,将来可 以重建,我们不可只算经济账,不算政治账。现在死几个人是值得的,如果反革命 分子得逞,我们干百万人头就要落地,红色江山就要改变颜色……”   
李云龙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吼道:“马天生,你少他娘的 卖狗皮膏药,这些狗屁话我听得多了,用不着你来上课,谁是左派,谁是右派不是 你说了算,也不是中央文革说了算,不管是哪派,只要我李云龙一天在这个位于上, 谁敢冲击军事禁区,抢夺武器,谁想毁了这座城市,我就坚决镇压,绝不客气……” 他扫了马天生一眼,两眼射出寒光,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先把丑话说在前边,哪 个狗娘养的想吃里扒外,挑动武斗,想靠这个找台阶向上爬,拿国家财产、军队的 荣誉、老百姓的生命当自己晋升的台阶,不管是谁,老子就像宰鸡一样宰了他。” 就算马天生再有涵养,也被李云龙粗鲁蛮横的态度深深激怒了,他猛地站起来,脸 涨得通红地说:“李云龙,你不要太狂妄了,就凭你刚才说过的话,就可以定你个 现行反革命,你对抗中央文革,对抗‘文化大革命’绝没有好下场。”李云龙傲慢 地把双臂抱在胸前冷笑道:“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的话就没有打算收回去, 这条命反正是拣来的,已经白赚了二十多年了,这个脑袋子弹都不怕,还伯你的帽 子?你这话也就是吓唬墙窟窿里的耗子。值班参谋。”他大吼道。一个值班参谋进 来,立正敬礼,听候指示。   
  李云龙命令道:“通知各部队进入一级战备,今后不管是哪派组织,谁敢冲击 军事机关、军事禁区,抢夺武器,一律开枪射击,格杀勿论。我负责任,去执行吧。” “是!”值班参谋转身就走。“回来!”马天生站了起来,正色道,“除了中央文 革小组,谁也无权下达这种命令,我宣布,这个命令无效。”李云龙像没听见一样, 正用打火机点烟,这是老习惯了,他的命令一经下达,就绝不重复第二遍。  值 班参谋向马天生敬个礼说:“对不起,马政委,按照我军条令,我只能执行1号首长 的命令,请原谅。”参谋再次敬礼转身退下。   
  马天生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升高。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被血液冲击得嘣嘣跳动, 他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着指着李云龙说:“李云龙,你不要一意孤行,你无权下达 这种命令。我要直接向中央文革小组汇报,你这是拥兵自重,对抗中央,这绝没有 好下场。”李云龙戴上军帽冷冷地说了句:“请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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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6: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出乎李云龙的意外,马天生自从上次和他大吵了一架后,似乎并没记仇,每天 见面还总是和颜悦色地打招呼,显得很有涵养,好像他俩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不愉 快。相比之下,李云龙就做得差多了,他是个不会掩饰内心活动的人,心里若是不 愉快,便一定要表现出来。以前的老政委孙泰安是个老好人,脾气好,没野心,凡 事总顺着李云龙,还处处维护李云龙的威信,所以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争吵,彼此 相安无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云龙是被孙泰安“惯”坏了。   
而马天生就不同了,他认为自己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凡属于自己分内的工作, 他绝不允许别人插手,有什么需要拍板的事,也绝不征求李云龙的意见,自己做主 就是。他和李云龙第一次见面时曾很客气地称李云龙为老同志,希望多多帮助,听 得李云龙心里还挺受用,可日子长了,李云龙发现马天生当初的话不过是客气一下 罢了,他根本没什么需要李云龙“帮助”的,只是把李云龙当成一个平级干部相处, 既不显得疏远,也不特别尊敬。甚至也不像开始那样称他为“李军长”,而是很随 便地称“老李”。这种缺乏礼貌的行为使李云龙很不满意,总在心里嘀咕:老李? 那是你叫的吗?娘的,一个小小的少校如今也和老子平起平坐啦。这他娘的到哪儿 去说理?   
  马天生成天忙得很,他的工作很繁琐,比如组织毛泽东思想讲用会,连队的 “一帮一、一对红”活动,着重培养一些基层连队的学习毛著积极分子,组织部队 帮助农民搞春种秋收,抗旱抗洪。据基层干部反映,马政委在助民劳动中的确身先 士卒,有一次竞累得昏倒在田头。他自律精神很强,烟酒不沾,没有任何个人嗜好, 除了重大场合,他平时总穿着一身补着补钉的旧军装。他调来的时间不长,就几乎 走遍了所有的基层连队,在战士们眼里,他像个和蔼可亲的连队指导员,和战士们 促膝谈心,嘘寒问暖,亲自把病号饭端到生病战士的床前,感动得那个战士流着泪 一遍一遍地高呼:毛主席万岁!还有一些家庭生活困难的战士曾接到家里的来信, 声称接到了汇款,家庭困难已解决,希望安心服役云云。那些家庭受到帮助的战士 都认为,汇款人很可能是下来蹲点的马政委所为。因为只有马政委和他们谈过心, 询问过家庭情况。还有一些夜里上岗的战士,都见过马政委屋子里到深夜还亮着灯 光,有好事者扒着窗沿探望过,见马政委正捧着毛主席著作在聚精会神地读着。   
  郑秘书有一次去马天生家送文件,回来后告诉李云龙,马政委家里空荡荡的, 除了几件公家配发的家具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有补钉的,可他 有很多书籍,郑波扫了一眼,只记住几本,有《自然辩证法》,有《一八七一公社 史》、《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国家与革命》,似乎还有黑格尔和 斯宾诺莎的著作,书名没看清。郑波是这样评价的:“看得出来,马政委是个理论 型的干部,文化水平很高,从藏书上能看出来,我以前也去过老政委孙泰安家,孙 政委没有藏书,除了‘四卷’,只有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从理论水平上看,这两个政委是没法比的。”李云龙听着不大入耳,便阴沉着脸道: “郑秘书,我是不是该和干部部打个招呼,调你去马政委那里工作呀?”此话一出 口,郑波就住了嘴,从此再也不提马政委的藏书和理论水平了。   
  除夕那天,马天生在全军团以上干部会上做政治动员,提出要过一个“革命化 的春节”,李云龙在一旁插嘴道:“同志们要正确理解马政委的意思,什么叫‘革 命化的春节’?就是艰苦朴素,不许吃好的,你七碟八碗,大鱼大肉,那还能革命 吗?告诉你们,修正主义就是这么出的,成天吃他娘的土豆烧牛肉,能不修吗?所 以,今年的春节要突出政治,要亿苦思甜,大鱼大肉你们就别想了,各师团要以连 队为单位吃忆苦饭,请老贫农、老工人来忆苦,来倒倒苦水,昭,还有件事,各单 位的政工干部要严格把关,老贫农、老工人没文化,说着说着脑子就容易糊涂,我 听说上次炮团开忆苦会就出了问题,忆了半天硬是忆到六○年去了。这像话吗?幸 亏是没文化的老贫农,要是从有文化的马政委嘴里说出来,那还不成了反革命?同 志们别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针尖大不大?要是放在政治上,就比他娘的磨盘还重, 你们还别不信,打个比方说,也许你是个好人,可平常得罪过人,有人恨你,就老 琢磨你,可你小子又不长眼,说话不注意,惹出政治上的麻烦,人家不揪你小辫子 揪谁?谁让你不长眼?这反革命你不当谁当?要真到了这步田地,我这个当军长的 也救不了你。你是活该。好啦,我就说这些,马政委还有什么要说的?”   
身为政委的马天生本来是会议主持者,谁知李云龙一通喧宾夺主,信马由缰的 胡扯,把他稀里糊涂变成了旁听者,而李云龙倒成了会议主持者,临了还装模作样 问他有什么要说的,他没什么要说的,心说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说的?不是 都让你说了吗?马天生清了一下嗓子道:“刚才军长做了指示,我举双手赞成,吃 忆苦饭的形式很好,大家要通过这种形式认识到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今天 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希望大家能通过忆苦思甜化作工作上的动力,在新的一年里 有个新气象,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这场运动。好,我看就这样吧,散会!”李 云龙又来了事:“司令部和政治部的干部都留下,别的人都快点儿退。”马天生坐 着没动,冷眼注视着李云龙,想看看他还要干什么。   
  “大家都往一块儿坐坐,别坐那么散,鲁副主任,你们俩在后面嘀咕什么呢? 有话拿到桌面上说,咱这里暂时还没出现阶级敌人,用不着成天琢磨……”李云龙 没好气地招呼道。军官们都笑了起来,政治部副主任鲁山涨红了脸申辩道:“军长, 我正问忆苦饭的做法呢,没琢磨人……”“你就是琢磨也没关系,你们政治部不就 是干这工作的吗?不说这些了,咱们言归正传。今天的亿苦饭,司令部和政治部放 在一起,饭后要组织学习,学‘老三篇’,革命化的春节嘛,就得这么过,谁也别 想弄上两口忆苦饭就回家吃鱼吃肉,这是欺骗组织,门儿也没有。大家不是都配了 对儿吗?笑什么?‘一帮一、一对红’,不是配对儿是什么?别净往歪处想,学习 时以对儿为单位,先进的帮落后的,一块儿红起来,不能让落后的把先进的拉下水, 成了一个水平,那叫‘爷儿俩比鸡巴——一个鸟样’。”   
军官们大笑起来,他们早听惯了军长的粗话,都觉得很生动,一点也不枯燥, 只有马天生和鲁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既然大家都配了对儿,我也不能例外,也 要配对儿,找谁配呢?看来只能找马政委了……”下面又是哄堂大笑。因为这种结 对子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一般都是先进的主动找落后的结对于,军长显然觉得自己 是先进的,而政委却成了落后分子,在这些军官看来,军长和政委才真是“一个鸟 样”,谁帮谁呀。马天生没想到李云龙会主动找他结对子,他知道李云龙对自己很 有些看法,马天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两人个人之间矛盾越来越深,以至工作上的分 歧越来越大。马天生调来时间不长,根基尚浅,还是很愿意和李云龙缓和一下矛盾。   
  他站起来很诚恳地说:“我愿意和李军长结对子,希望得到李军长帮助,共同 进步。”李云龙见马天生同意了,便拍板道:“好,这件事算定了,忆苦饭由我来 安排。大家准备好‘老三篇’,学它个通宵,大家有不同意见没有?”“没有!” 大家齐声道。心说有意见又怎么样?谁敢说不愿过“革命化的春节”?   
  李云龙找到军部食堂的炊事班长,问道:“会做忆苦饭吗?”“报告军长,那 东西好做,弄点麸子,再切点白菜帮子放在一起蒸一下就行了。”“吃这么好的东 西还忆个啥苦?旧社会穷人到了灾年能吃上麸子就饿不死啦,不行,你给老子想想, 观音土有吗?”“哎哟,这可没地方找去。”“对了,你小子是什么出身?”炊事 班长挺起胸道:“雇农,百分之百的无产阶级。”“那你家灾年时都吃过啥?” “听俺爹说,吃过野菜、榆树钱儿,还吃过树皮,对了,军长,你们长征过草地时 不是吃过皮带草根吗?吃草您是行家呀,您选几样草,俺那儿还有双破皮鞋呢,把 它剁巴剁巴给煮了不就行了。”李云龙往院子里一指:“那都是什么植物?就吃它 吧。”炊事班长伸出脖子看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老天,那是做麻袋的麻秆, 还有向日葵秆和辣根草,还不是新鲜的,都干透了。军长,您不是开玩笑吧,那能 吃吗?”“谁说不能吃?你小子不是问我过草地时都吃什么吗?告诉你,就吃这个。 就这么办,弄点麻秆、向日葵秆、辣根草剁碎了,再弄点稻壳,加上你那双皮鞋煮 它一锅。”李云龙一锤定音。“可是……军长,这成吗?那稻壳根本煮不烂,肯定 拉嗓子,还有辣根草,又苦又涩,吃下去还窜稀,还有那麻袋……不,是麻秆…… 反正今晚要靠这个过年,俺非挨骂不可。”炊事班长惶恐地说。   
  “你咋不开窍呢?这不是忆苦吗?吃大色大肉能亿苦吗?你们家在旧社会难道 净吃大鱼大肉?”“听俺爹说,他给地主扛活赶上麦收时,馒头、肉管够,有时还 给酒喝呢。”“胡说!我看你小子在美化地主,小心老子组织人批斗你,快去,就 这么做。”炊事班长执行命令还真不含糊,他做的“忆苦饭”比李云龙想象的还要 糟糕。除夕之夜,老贫农在台上涕泪交流地诉苦时,李云龙打了个盹,没听见说什 么。直到大家按忆苦会惯有的程序唱起“忆苦歌”时才惊醒。   
  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李云龙半合着眼正不搭调地哼着歌,忽然闻到一股怪味直冲鼻子,原来是忆苦 饭端来了,他定眼一看,连自己都有点儿傻了,他没想到自己亲自定的食谱竞如此 糟糕。应该承认,炊事班的刀功还是蛮过硬的,凡草本植物都剁得很碎,看不出本 来的面目,皮鞋切得像萝卜丝大小,最吓人的是稻谷壳,这东西还保持着下锅之前 的模样,支楞在碗里,显得很锋利。这是一碗黄不黄、绿不绿、粘粘糊糊,散发着 刺鼻怪味的东西。自恃学过野外生存,生吃过无数白蚁、蛇、蚯蚓之类东西的李云 龙,肠胃也翻腾起来。   
  大家可能都有同感,因为当忆苦饭一端上来时,凄苦的歌声一下子就零乱起来, 连马天生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前的那碗东西在发楞。李云龙刚尝了一口就卡了嗓 子,费了很大劲儿才强咽下去,他心里暗暗叫苦,有些后悔这恶作剧玩儿大了些。 但事已至此,后路是没有了,硬着头皮吃吧。他若无其事用筷子敲敲碗边道:“嗯, 还行,大家都体会体会,旧社会劳动人民就吃这东西,咱们今天吃是为了不忘本。 泡在蜜罐里的人,不能总惦着自己享福,还要去解放全人类,让全世界的穷人,都 泡在蜜罐里。是不是呀?马政委,我这政治动员还可以吧?”“军长说得对,大家 别小看这顿饭的意义,这就是政治,是反修防修最具体的措施。来,大家吃!”马 天生端起碗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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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龙心一横,狼吞虎咽地把碗里的东西吞下去。军长和政委都吃了,别人自 然不好再愣着,大家风卷残云地将自己碗里的东西吞下。李云龙又盛了一碗,嘴里 说着:“马政委再来一碗?”马天生面色平静地回答:“没问题,咱们是‘一对红’ 嘛。”李云龙吃完第二碗抹抹噶,拍拍肚子,似乎意犹未尽:“吃饱啦。”他心里 一点儿也不慌,因为早备好了“秘密武器”。当年学习野外生存时,苏联教官传授 过,一旦误食了有毒的植物,要马上喝木炭灰水,这是一种催吐剂,能马上引起呕 吐,谁知这招现在用上了。等李云龙在厕所里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回到会议室时, 发现马天生的脸已呈灰白色,头上不住地冒汗,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马政委,咱们先学哪篇呀?我建议咱们先学《为人民服务》怎么样?”李云 龙春风满面地问。“好啊,我来念……”马天生强忍着不适翻开书。李云龙暗暗吃 惊,这家伙还真有点毅力。   
  那天夜里,这“一对红”把“老三篇”读了若干遍,还进行了讨论。李云龙声 称和白求恩同志握过手,他独立团的好几个战士都是白求思同志治活的。“你看, 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职,五台山离我们独立团的地盘 不太远,重伤号都往那儿送,那次我去送伤员,碰见了白求思同志,高个子、大鼻 子、眼珠子好像发蓝……”马天生的话不多,他的脸色很不好,出了很多汗,李云 龙隔着宽宽的会议桌都听见马天生腹腔中传来的阵阵肠鸣声。每隔个十几分钟,马 天生便猛地扔下书,很不礼貌地中止了李云龙的侃侃而谈,窜进厕所。剧烈的腹泻 使马天生的脸色由灰白转为青绿。李云龙似乎没注意这些,他又翻开了书,向马天 生征求着意见:“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学《愚公移山》了?”                             
第三十八章   
“红革联”1号勤务员杜长海近来常常有种异样的感觉,其症状是这样的,神经 中枢总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走路时脚底像是装了弹簧,地心引力似乎有点不 起作用了,就像在月球上行走一样,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他的脑子也处于半昏沉 状态,很像酒至半酣的感觉,浑身像鼓足了风的船帆,有种饱涨感;连皮肤都有些 异样,任何触摸都能引起一阵阵使人颤栗的快感,犹如春风掠过湖面吹皱的水波。 连他老婆都发现他有点儿不大对劲儿,跟中了邪似的。从早到晚,不知疲倦,精神 头儿大得惊人,身为1号勤务员,他现在可谓日理万机了,这要在以前,以他的身板, 早累成一摊烂泥了。可现在有点儿奇怪了,怎么这样精力充沛?晚上在床上和老婆 亲热起来竟没完没了,不折腾个大半宿不算完,而仅仅一年前,他老婆还一口咬定 杜长海患了阳萎呢,为此还差点儿离了婚,咋就现在成了这模样?还让不让入睡觉 了?人和庄稼一样,旱了涝了都不行。杜长海自己明白是咋回事,这叫激情。人要 没激情,生活就太乏味了。只有时势才能创造出激情。   
自从他转业到地方当了一个机关的行政处长,可把他委屈死了,行政处是管理 机关后勤工作的,食堂、司机班、电话总机、水暖电工等工作都要一手抓。哪个环 节没干好都要挨骂,行政处是干吗吃的?连这点儿工作都做不好?他杜长海好歹也 在朝鲜战场上指挥过炮兵团,他是个天生的军人,真正的军人是不喜欢和平环境的。 一个有如此辉煌的军事生涯的副团长,怎么能一辈子窝在一个机关里干些令人厌烦 的后勤工作?部队从朝鲜回国后本来准备参加授衔,可一道命令下来,杜长海所属 部队的番号被撤消了,本来能授个中校军衔的杜长海被迫转业,壮志未酬啊,这辈 子投身军旅,本来应该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可偏偏命运捉 弄了他。   
他消沉了,这是个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的社会,所有的位子都有人捷足先 登了,一切都要论资排辈,耐下心来熬年头,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他也许这 辈子就埋没在机关里。而现在,命运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以前被视为神圣不可侵 犯的旧秩序被摧毁了,以前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相继倒台,连他的顶头上司,局 长和党委书记都被剃了阴阳头,挂起了大牌子,撅着腚在八月的毒日头下被批斗几 个小时还一个劲儿地向造反派点头哈腰。杜长海以前对领导可是高山仰止般地尊敬, 而现在,世界算是倒过来啦,旧秩序被摧毁了,而新秩序还没来得及诞生,这个机 会是干载难逢的。中国的历史已多次证明,只有在乱世,小人物才有出头的机会。 历史是个变幻无穷的魔方,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地排列组合。既然有幸遭逢乱世, 何不揭竿而起?为以后的权力再分配打些基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和“井冈山兵团”的战斗已进入相持阶段。杜长海出色的步炮配合战术使对方 心有余悸,在短期内还无力展开新的攻势。杜长海在抓紧时间完善自己的指挥系统, 他设置了司令部、作战部、情报部、后勤部,四处网罗退役军人,最好是当过作战 参谋的转业军官。他要组建自己的参谋班子。想是这么想,真要做起来,并不是件 容易的事。复员军人倒是不少,但当过作战参谋的转业军官可不多。   
  人就是这样,运气来了你挡都挡不住。杜长海正为自己的参谋班子伤脑筋,一 个转业军官就自己找上门来。这是个一看就很精干的家伙,他名叫张重,曾在新疆 军区当过作战参谋,因和领导闹矛盾,一赌气便要求转业。到这个城市后,还没来 得及分配工作,因为复转军人安置办公室的工作已陷入瘫痪,部队发的一点儿转业 费已快花光了。他听说“红革联”是本市的左派组织,只希望运动结束后,能给解 决工作问题。   
  “打过仗吗?带过兵吗?”杜长海一点儿客套没有,开门见山地提出两个问题。 张重的脾气倒像个军人,一点儿废话没有:“1962年中印边境反击战,我指挥过一 个营。”“咱们谈谈战术问题怎么样?”杜长海试探道。“现在没有敌我态势图, 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这样好不好?借我辆自行车,我到双方阵地附近转转,明天 我做个沙盘,到时候再谈。”杜长海故意说:“现在虽然没有大的战斗,可前沿冷 枪不断,到处都是狙击手,你去侦察可有危险呀。”张重淡淡一笑:“怕死还敢去 当兵?再说,这充其量是场武斗,算不上战争。”“都使用过什么武器?最精通的 武器是什么?”“所有轻武器都玩过。最精通的大概是手枪吧。”社长海把手枪拍 在桌上,说了句:“试试看。”张重倒也不客气,他抓起手枪“哗”地顶上子弹, 走到窗前向30米开外的电话线“叭!叭!”两枪,电话线被打断两根搭了下来。杜 长海倒吸一口凉气,平心而论,他自己可没这本事。   
  第二天,张重捧来一个精致的沙盘,上面双方的兵力布防和火力点,临时工事 及敌我态势都标明得很专业。张重问:“还需要我讲解一下吗?”杜长海笑了: “算啦,你不用讲了,你现在是我的参谋长了,这个职务还算满意吧?”张重倒是 宠辱不惊,他面无表情地说:“干什么都行,服从分配嘛,只是别忘了将来给我安 排个工作。”杜长海面临着一个问题。经过几次战斗,他手里的弹药消耗得差不多 了。文攻武卫队员们毕竟不是正规军,他们缺乏战场经验,胆子小,往往没看见人 影便将子弹泼水般地扫过去,到头来战果不大,弹药的消耗量却是惊人的。杜长海 手里没有兵工厂,弹药补充成了大问题。再打驻军的主意已经不太好办了,驻军已 加强了戒备,摆出了一副强硬姿态,曾经宣布过支持“红革联”的野战军,近来忽 然态度暖昧,只是口头上笼统地表示要支持“左派”,可光说不练,什么实际行动 也没有。据情报,野战军的领导层里关于支左问题的态度不统一,那个其顽不化的 李军长和坚决支持左派的马政委闹得形同水火。   
  杜长海以“红革联”1号勤务员的身份求见李云龙,他自信凭自己对革命事业的 忠诚和良好的口才能够说服这个军长支持自己的组织。李云龙马上回话了,可以来 谈谈。杜长海乘坐一辆“嘎斯69”苏式吉普车,后面跟着一辆“解放”卡车,里面 坐着他的警卫班,警卫班有二十多人,着装一律是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头戴柳条安 全帽,胸前扎着三个弹夹的帆布子弹袋,每人配备着56式冲锋枪和54式手枪两大件, 显得很气派。   
  野战军司令部已进入临战状态。大院门口堆起了沙包工事,前面挡着蛇腹形铁 丝网,工事后面伸出几枝重机枪的枪管。一个佩戴着值勤袖章的值班军官一手拿着 指挥旗,一手拎着机头已张开的手枪站在白色停车线后面,大门左右两侧各站着四 个头戴钢盔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的士兵,军官和士兵像钢浇铁铸一般站得笔直,钢 盔下黝黑的脸上杀气腾腾,手上雪白的手套和刺刀银色的光芒在阳光中交相辉映。 就算杜长海见过大世面,此时心里也有些发毛,暗暗喃咕:妈的,到底是野战军, 派头就能压死人。   
  值班军官声称他接到命令,只允许杜长海一个人进去,其余的人应全部站在停 车线外等侯,警卫班的弟兄们不干了,他们群情激奋地嚷着,我们是警卫,头儿走 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一个军部有什么了不起?值班军官似乎懒得和他们费口舌, 只是干脆地喝道:“未经允许越过停车线的,一律格杀勿论,机枪准备。”沙包工 事后传来机枪的拉栓声,门口的八个士兵几乎同时拉开枪栓,将子弹顶上膛。杜长 海一见事情要闹僵,忙挥挥手,命令部下退到停车线外,自己走了进去。   
  他在会客室里足足坐了四十分钟,在这期间连杯水都没人给他倒,他的自尊心 受到极大的伤害。当李云龙军容肃整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杜长海条件反射般从沙发 上跳了起来,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立正敬礼,李云龙冷冷地摆摆手:“你没穿军装, 行什么军礼?稍息吧。”杜长海被一口气噎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敢发作, 他被眼前这个军长的气势展慑了,李云龙披着一件1955年授衔时发的毛哔叽将军风 衣,两腿微微叉开,双手背在后面,脸上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眼里射出两道寒光, 刺得杜长海很不自在。   
  李云龙说话了:“听说你在部队当过副团长?哪个部队的?”“××军。” “哦,军长是孙瘸子吧?他是二野的老家伙了。”杜长海说:“首长认识我们军长?” “嗯,长征时认识的,那时他是骑兵营长,这家伙脾气暴,爱骂人,成天日爹操娘 的,他那条腿还瘸着吗?”“还有点儿瘸,听说是参加西路军时在河西走廊负的伤。” 李云龙说:“你找我有事吗?”“是这样,我是以‘红革联’1号勤务员身份来请求 解放军的支持,我们在反动组织‘井冈山兵团’的武装进攻下,处境很困难,根据 中央文革小组的精神,解放军要支持革命左派……”李云龙打断他的话:“我们不 是表态了吗?解放军当然要支持左派,还能去支持右派吗?这点儿道理还能不懂? 还用中央文革来教吗?”“可是,我们需要的是实际的支援,我们缺乏弹药,缺乏 重武器,缺乏通讯工具,还需要懂军事的指挥人员,我们的伤员需要得到部队医院 的抢救治疗,我们需要实际的帮助……”   
李云龙岂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是在发泄不满呢。李云龙强压着怒气,尽 量缓和地说:“哦,你还缺乏重武器?连59式坦克和152加榴炮都有了,你当过副团 长,应该知道我军的兵力火器,像152加榴炮这种口径的重炮,至少是师属炮兵才配 备,你够富的了,还想要什么?是不是再给你几颗中程战术导弹?”他的口气突然 变得尖锐起来:“你想过没有?凭你手里的重炮和坦克,再加上几个基数的炮弹, 一旦开火要炸死多少无辜的老百姓?要毁掉多少建筑和财产?同志哥,这里不是朝 鲜战场,是我们自己的国土,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城市,你脑子一热就 要毁了它,这是犯罪……”“首长,我不同意您的观点,您为什么只算经济账,不 算政治账呢?毛主席说:‘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无产阶级‘文化大 革命’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这两个阶级的大搏斗,大较量,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资产阶级的反,是坚定的革命 左派,而反革命组织‘井冈山兵团’却企图复辟资本主义,他们武装到牙齿,杀害 我们的战士,向我们猖狂进攻,我们如果再不拿起武器,就要犯右倾投降主义的错 误。您是老红军,我军的高级干部,我尊重您的历史,但是我也要指出,您的思想 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了,危险啊首长,不管您的资格有多老,功劳有多大, 如果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就会被历史所淘汰,就会走向人民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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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李云龙嘴笨,还真有点儿招架不住,杜长海那两片嘴挺利索,一套一套的,你 还没法驳倒他。因为他的理论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来自最高决策层,中央文革的理 论你能说它是放屁吗?李云龙怜悯地望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前炮兵团副团长,他不是 坏人,他真诚地相信自己是坚定的革命左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卫毛主席、保 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他是真诚的,绝不虚假。李云龙想,越是这样的家 伙越危险,他的脑子已进入狂热状态,什么也听不进去,惹出多大乱子也不管。死 几个人算什么?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文化大革命”成绩是大大的,损失是小小的。 乱了伯什么?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大乱才能达到大治……   
这些来自最高决策层的指示,每句话都能让杜长海当做武器,把李云龙噎得一 楞一楞的,你还没法反驳他。李云龙耐着性子椰榆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是老粗,没文化,理论水平没有你高,你的帮助教育我记住啦。至于如何给你实 际上的支持,我看还是这样,你不是有热线直通中央文革吗?你请中央文革给军委 下个命令,只要有军委的书面命令,别说给你武器弹药,我这个小军长给你当警卫 员都行。你看,我才配一个警卫员,你的排场比我大,硬是一个警卫班,军区司令 也不过如此嘛,来人呀,给我送客……”他吼道。   
  “井冈山兵团”的1号勤务员邹明这两天也正在为弹药的事伤脑筋。他知道,双 方的前沿阵地处于对峙状态是由于双方都缺乏弹药,都无力发起进攻。这时,只要 一方有了充足的弹药,均衡马上会被打破,双方实力的天平就会向一方倾斜。邹明 是个处世果断的人,他根本不想征求任何人的意见,这种事需要的是决心和魄力。 虽然省军区暗中支持他的军事行动,可再不敢故意敞开弹药库让他去抢了。据说省 军区上次的举动已经挨了军委的批评,暂时不敢明着对“井冈山兵团”进行军事援 助了。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打野战军的主意。他知道野战军有个巨大的弹药库, 把这个库弄到手,今后几年的弹药都不用发愁了。军事禁区算什么?以革命的名义 是没有什么地方不能进的。别看驻军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声称已进入一级战备, 真要冲进去,他敢开枪吗?向革命造反派开枪,他李云龙还要不要脑袋了?这是镇 压革命群众的刽子手,他敢担这个责任吗?不然,全国都在抢夺驻军的武器,怎么 就没有一支部队敢于开枪呢?   
  邹明连夜派出了一支几百人的部队,乘坐着二十多辆卡车向军事禁区驶去。这 支部队的成员全部来自西区,是东风机械厂的产业工人。其中还有不少复员军人, 他们手里的武器很杂,因为这些武器除了来自省军区武器库,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本 市武装部的武器库。武斗队员们手里的枪五花八闻,正规军早已淘汰的日制38式步 枪,歪把子机枪,苏制PPSH-31型冲锋枪,还有的就是解放战争时缴获的美军 二战时的装备,像“汤普森”冲锋枪,M1卡宾枪,都是40年代初美军的装备。这些 武器由于长期磨损精确度差,故障率高,子弹不通用,零件也不可互换,打起仗来 能把人急死。前步兵团长邹明为这件事急得睡不着觉,这也是他痛下决心的原因, 除了野战军的现役装备,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车队浩浩荡荡向郊区疾驶着,复员的老兵们浮想联朗,仿佛回到了以往的战斗 岁月,没当过兵的青年工人们更是激动万分,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到哪儿去 找这种机会,手里端着真家伙,想打谁就打谁。此时的城市,即使在夜里,也充满 了战争的喧嚣。夜色中时时升起一颗颗照明弹又徐徐落下,各种颜色的信号弹此起 彼伏,随风传来零星的机枪点射声,拖着长长尾迹的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亮 的弹道……一个解放战争时参加过天津巷战的老兵在车厢里大发感慨:真他妈的, 又回到从前啦,当年陈长捷那小子车队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员似乎没听见什么动静, 卡车的两个前轮胎就瘪了,他猛地一脚踩住制动器,卡车在惯性的冲力下歪歪斜斜 地撞到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车上的武斗队员捂着撞疼的脑袋大声地咒骂起来。为了 不耽误时间,第二辆卡车猛打方向盘绕过第一辆车准备继续前进。谁知还没来得及 绕过抛锚的卡车,两个前胎也突然没气了,两辆卡车把窄窄的路面堵得死死的。一 个当过侦察兵的复员军人,他的耳朵很灵敏,他好像听见两声微弱的钝响,似乎很 熟悉,他琢磨了两分钟,突然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妈的,前边有人朝轮胎开枪, 这枪上安了消声器……”武斗队员们愤怒起来,这是反革命分子在伏击我们,弟兄 们,开火!队员们跳下汽车展开散兵线向前方的黑暗中猛烈射击,不同型号的枪支 喷出长长的火舌像金蛇狂舞,灼热的弹壳四处崩溅……当所有弹夹都打空时,武斗 队员们发现,对面黑暗中没有还击的枪声,他们面面相觑,开始怀疑起那个老兵的 话是否是虚张声势。   
  邹明乘着一辆北京吉普走在车队后面,听到枪声后,他命令驾驶员越过车队冲 到前面,当他握着手枪从吉普车里窜出来时,队员们正端着空枪发楞,连他们自己 也闹不清是否真有人向汽车轮胎开枪。邹明到底是当过团长的人,他很果断地命令 队员们把挡住路的两辆卡车推开,他凭直觉判断,对面伏击的人不会太多,不然。 就不是这副光景了。十几个队员冲过去推车,没等推动卡车,前方又是几声微弱的 钝响,五六个队员立刻中弹跌倒,其余的人马上卧倒还击,一阵速射后,前方又没 了动静。邹明发现了一件怪事,所有的中弹者都是被子弹击穿了小腿肚,腿骨虽然 没受伤,但子弹造成的贯通伤也够吓人的,弹头只在进口处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子弹出口处却被撕下酒盅大小的一块肌肉组织。邹明的心里一动,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感到对面黑暗中潜伏着一种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力量,正在极其耐心地捉弄他, 就像猫玩儿老鼠一样。   
邹明是1942年入伍的老兵,从战士干到团长,经历过上百次战斗,可谓久经沙 场了,可今天,他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他感到自己像条放在砧板上的鱼,正毫 无办法地任人宰割。他手下的队员们不知道邹明正在想什么,他们有种急于报复的 愿望,一部分人正在拼命射击,一部分人又在推车,邹明猛地挥动手枪大吼道: “注意隐蔽!”然而已经晚了,又是几个队员一头栽倒,邹明握枪的右手突然像遭 到电击,手枪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哨音飞出三米开外,在一股巨大冲击力的震动下, 他的右手麻木得失去知觉。一个队员拣回了手枪,大家都惊骇的楞住了,一发子弹 准确地打在枪管套筒上,套筒被打变了形。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仗没法儿打了。 对手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凭对方的枪法,邹明就算有十条命也完蛋了。受伤的弟 兄们毕竞不是真正的军人,贯通伤带来的巨大疼痛使他们顾不上面子了,伤员们都 大声哭嚎起来,队员们的士气迅速低落下去,况且伤员再不抬回去治疗,会失血过 多造成死亡的。邹明不再犹豫了,他果断地下达了命令:撤!   
  事后在总结会上,邹明把玩着那枝几乎报废的54式手枪,心想,妈的,要说这 是“红革联”干的,鬼才相信。“红革联”要有这本事,仗就不用打了。这些神秘 的枪手简直就像幽灵,真他妈的专业。邹明在十几年的军人生涯中,似乎还没见过 这么高水平的枪法,枪手射击位置隐蔽得极佳,连射击时的口焰都用某种很专业的 办法消除了,消声器成功地掩盖了枪声,叫你根本无法察觉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来 的。更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处于黑暗之中,黑暗中射击,枪法竞能如此出神入化,简 直不可思议。   
  邹明给一个老战友挂了长途电话,这个老战友在西南的一个兵工厂工作,从事 的是轻武器研究,老战友仔细听完邹明的叙述,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些枪 手装备了红外线瞄准镜,现在一些发达国家的军队都装备了这种瞄准镜。在可见光 是零的情况下清楚的看见你。咦?真怪了,这种瞄准镜我国别说装备部队,连科研 样品还没出来呢,你怎么能见到?”邹明不是傻子,他明白了,现在他最危险的对 手不是“红革联”那些乌合之众,而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力量,这个对手处事 很有分寸,只是向他发出一种警告,似乎在告诉他,如想要他的脑袋,就像探囊取 物一样,想到这里,邹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座城市的武斗进入对峙状态,城市的一条主要干道——朝阳路成为两军阵地 之间的分界线。由于双方都缺乏弹药,所以没有爆发较大的战斗,只是在双方的前 沿阵地出现了大量的狙击手,每幢建筑物的每个窗户都成了狙击点,只要有个目标 暴露在窗口超过30秒钟以上,立刻会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子弹击中。昔日繁华热闹的 朝阳路现在变得死气沉沉,终日不见一个人影。大街东西两侧的楼房墙壁上,布满 了蜂窝状的弹孔和“八二”无后座力炮的炮弹炸出的不规则状的大窟窿,空气中蔓 延着浓浓的火药味。南北走向的朝阳路的南侧是个丁字路口,路口的一座四层楼房 后面,有一座高达八十多米砖砌的大烟囱,烟囱的侧面有铁梯,可供单人上下,烟 囱的顶部很宽敞。像个小平台。   
  身穿便衣的李云龙正手持望远镜趴在烟囱顶上向武斗双方的阵地进行观察,他 身边趴着一溜儿孩子,李健李康兄弟和赵山等兄妹四人。孩子们第一次参与这种冒 险活动,心里既兴奋又扑扑乱跳,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在李云龙的望远镜里, 双方的攻守态势一览无余,用沙包堆成的街垒工事,临街楼房地下室窗口改成的暗 射击孔,还有一些精心伪装过的暗火力点,都收进了李云龙的视野。   
  当这个城市的武斗处于萌芽状态时,李云龙没太在意,他认为那不过是造反派 们在打群架,互相扔扔砖头瓦块儿,再急了眼玩儿玩儿冷兵器就差不多了。谁知这 些造反派一玩儿就收不住手了,机枪、冲锋枪都嫌不过瘾,坦克和大炮都用上了, 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政治观点的分歧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用 尽一切方法将对方在军事上打垮。此时,战争已经成了目的。李云龙的心情很矛盾, 从理智上讲,他认为这种动枪动炮的武斗纯属胡闹。但从感情上讲,那久违的枪炮 声对他的确是种诱惑,做个不恰当的比喻,犹如被去了势的太监猛地见到陈横在眼 前的美女一样,心中极度渴望却不能为。身为职业军人,他对眼前发生的战争不可 能无动于衷,即使没有参与的可能性,也要做个内行的评判者。一个职业军人要时 时抑制那种对战争的冲动,是件很痛苦的事。   
  李云龙把望远镜传给孩子们观察,他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忍不住骂了起来: “蠢货,蠢货,都是他娘的蠢货,杜长海和邹明都是当过团级指挥员的人,也都参 加过实战,一场小仗就打成这样,不是蠢货是啥?”李健和赵山都是中学生了,从 小生长在军人家庭对军事多少都有兴趣,他们最近和司令部的几个作战参谋混得挺 熟,还经常在沙盘上玩玩对抗游戏,知道一些军事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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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健把望远镜传给赵山,疑惑地问道:“爸,我看他们的阵地设置得不错呀, 您看,火力点有明有暗,有高房工事,有地堡,街垒工事像是个火力支撑点,一旦 开火就能组成交叉火力,我看双方都挺内行的,看不出有什么漏洞。”赵山用望远 镜观察着说:“爸,我看出点儿问题,他们的射孔开得不怎么样,视野和射界都太 窄,还有,两个阵地之间的障碍物太多,有废弃的沙包工事,有防坦克桩,还有一 辆被击毁的公共汽车,这些东西都有可能被进攻一方利用,成为对方的掩体,还有, 双方表面上虽然都注重交叉火力的运用,但还是有不少射击死角。”李云龙满意地 说:“嗯,我看赵山就比李健聪明,李健是个笨蛋,玩儿了几天沙盘游戏就以为自 己是将军了,告诉你,你小子还没入门呢。赵山观察得比较仔细,看出了一些问题, 说得也有些道理。咦?你先别笑,得意个什么?我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叫‘五 十步笑百步’,你们两个再加上杜长海和邹明,思路是一样的,你们的眼睛只盯着 对方的阵地,只关心对方的火力配置、射击角度和正面进攻的路线,这样想,思路 就走进死胡同,就算是成功地打过去,突破了对方的防线,那又怎么样?撕开了一 个口子向两翼发展一下,那不过是在对方防线上打进了一个楔子,离全歼对方还远 着呢,这种战术太小家子气。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儿,只盯着眼皮底下的鸡毛 蒜皮。打仗的原则,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就像毛主席说的‘伤 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咱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观察呢?原因就是这里是全城的制 高点,战场的全局一收眼底,这样就会对战场全局有个总体的把握,大家注意一下, 现在交战双方的兵力布势很糟糕,都采用了兵力密集的收缩防御,点大面小,在地 形的利用上都属于消极防御,似乎都等着对方来进攻,恰恰忽略了一条重要的战术 原则,‘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至于进攻的路线就大有讲究了,进攻的目的不是 为了击溃对方,而是寻找薄弱环节在几个点上进行突破,然后进行穿插分割,合围 对方的重兵集团加以歼灭,大家想一想,现在这仗该怎么打?”赵高脑子最快: “爸,我知道了,这条朝阳路的南北两端是平房居民区,小巷很多,最适合绕过去……” “这不叫绕过去,叫迂回渗透。”李云龙提醒道。   
  “现在双方都是收缩防御,顾不上两翼,两翼迂回包围对方,围住以后再穿插 分割。”赵高说。  李云龙教训道:“你以为就你聪明?人家当过团长的人还不 知道两翼迂回、穿插分割?这种小儿科的战术连当排长的都懂。你再仔细看看‘井 冈山’阵地的两翼防守得很好,几乎没有破绽。唠,那些小巷口有几辆被击毁的汽 车,我敢说这汽车上有名堂,很可能设置了电发火的定向雷,我去查过,这些混蛋 抢了工兵营的一些定向雷,那个邹明要不用在这里我就不姓李。你们看,那辆汽车 前面的地面上比较干净,而汽车后的地面上倒净是碎砖烂瓦,这是伪装,为的是掩 盖连接爆破控制器的电线,这种雷杀伤力很大,几百颗钢珠能形成180度的杀伤半径。 那个杜长海也鬼得很,他早看出了这里的名堂,才不触这个霉头。看来双方都是受 地形限制才成这种格局。”李健说:“要这样说,双方的指挥员都没什么失误,正 面强攻和侧翼迂回都不可取,那只好这样僵持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李云龙笑道: “傻小子,进攻和防御不仅是在一个平面上,还应该是立体的,也就是说应该从空 中、地面和地下组织进攻和防御。当然,按现在双方的条件,可以忽略空中进攻, 因为双方谁也没有直升机。可是忽略了地下这个层面就太愚蠢了。”赵山眼睛一下 子睁大了:“您是说地下有通道?”“没错,这个城市的下水道修建工程我们部队 也参加了,污水主干线的管道里能并排走两个人,这就简单了,有个小型的突击队 就够了,只要端掉对方的指挥部,对方就会不战自渍。我刚才用远望镜仔细观察了, 双方防区内下水道井盖好像都没有采取措施,这几乎是致命的疏忽,任何一方先想 到这点,这仗就不用再打啦。”李健不以为然道:“爸,您参加过修建工程,可他 们哪儿知道这下水道的事?”“一个普通人想不到这些当然没什么,可一个指挥员 就应该想到,在战争中任何微小的疏忽都会付出血的代价,没想到根本不是理由, 谁没想到谁就是蠢货,就不配当指挥员。”   
李云龙一想起这两个前志愿军团长就怒不可遏,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打仗闹事倒 尚在其次,最使他愤怒的是,这两个家伙的战术思想竞这么如此僵化,如此平庸。 在李云龙看来,这两位的指挥能力当个连长都勉强,居然还当过团长,看来,不光 这两个家伙是蠢货,连提拔他们的人都是蠢货。   
  “叭!”一声枪响,一颖子弹打在烟囱顶部棱线下,不知是哪方的狙击手发现 了烟囱上有人,先开了一枪,紧接着,机枪和冲锋枪就打响了,子弹“瞅瞅”地掠 过。李云龙安慰孩子们:“别害怕,梯子一侧是射击死角,大家慢慢下,撤退!娘 的,欺负老子没挺机枪,敢向老子开枪……”李云龙组织“战地参观团”一事被田 雨知道了,气得田雨一天没吃饭,她向李云龙大发其火:“我看你脑子有毛病了, 一看见别人打仗就激动,自己去还不算,把孩子们也带去,你知道不知道那里有多 危险?咱们自己的孩子先不提,要是赵家兄妹出点儿问题,咱们怎么对得起赵刚和 冯楠啊阿?我就不明白,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人?要是自己去打仗激动一下还情有 可原,怎么见到不相干的人打仗他也激动?即使是拿破仑对战争也没像你这么狂热, 快六十岁的人了,也不觉得难为情……。”   
面对妻子的责难,李云龙汕汕地蔫了,一句嘴没敢回。他知道自己近来由于心 情压抑,做了些过分的事,比如整治马天生,事后也有些后悔,一个堂堂军长,怎 么心胸如此狭窄?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像个农村孩子,愉愉去堵仇人家的烟囱。 这次爬烟囱也是,要真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杜长海此时正在他的指挥部里和他新委任的参谋长张重密谈。杜长海很久没有 这样的谈话对象了,他手下当过兵的人不少,可真正值战术的职业军人,除了张重 就没有第二个人了。今天他俩讨论的题目是杜长海拟定的,叫“城市巷战中步炮配 合战术”。杜长海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向天花板吐出了一个大 烟圈,烟圈翻卷着徐徐上升,就像核爆炸产生的蘑菇云。他说:“我祟尚拿破仑的 名言:一个将领,应该把炮火使用得像自己的手枪一样自如。他的原话记不清了, 原意大致是这样。在现代战争中,炮兵被认为是‘战争之神’。你很难想象没有炮 火的支援,仅靠轻武器如何能获得胜利,在我们炮兵的眼里,步兵手中的机枪、冲 锋枪简直像玩具一样,纯粹是小打小闹。”   
张重笑了笑说:“你的观点太偏激了。现代战争需要诸兵种的协同,离了谁也 不行,城市巷战中解决战斗主要靠轻武器和手榴弹,大炮可当不了主角。”“不对。” 社长海反驳道;“一个多层的建筑物,它的所有窗户都可能是对方的火力点,你用 轻武器和守军对射是愚蠢的,最干脆的办法是用大炮轰垮建筑物,炮火的使用无非 是两种方式。第一,用小型的直瞄火炮进行有选择的射击,就像我们上次对西区的 攻击一样,这种方式固然可以直接命中对方的火力点,但炮手也直接暴露在对方的 火力覆盖下,在直射火力下,双方被命中的几率是对等的,况且城市的建筑物太多, 地形复杂,有些火力点构筑在你的火力死角上,这种战术弊端太多,推进速度慢, 伤亡也大。第二种方式就简单得多,用重炮向一个区域集火射击,落弹面积以平方 米计算,火力覆盖后的区域内,有生目标将全部摧毁……”   
张重正在喝水,手一哆嗦,水都洒到胸前,他打断杜长海的话反驳道:“这里 面有个前提,要看这场巷战发生在哪里,如果是在敌方的国土上,你可以不必考虑 炮火的破坏力,反正打烂的是敌方的城市,你的目的是歼灭敌国的有生力量,摧毁 敌人的抵抗,使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比如二战时的柏林战役,城市几乎打毁了一 半。如果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你必须要考虑到炮火对城市的破坏和平民的伤亡。我 国城市的特点是人口密度太大,低矮建筑密集,每一颗炮弹都能造成大量无辜平民 的伤亡。我军在解放上海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严禁各部队使用炮火,只用轻武器 也照样占领了城市。”杜长海嘲笑道:“亏你还当过军官。战争就是使用暴力这种 极端手段,战争是什么?是流血的政治,战争能不流血吗?战争中平民伤亡从来就 是军人的数倍,这是规律,是避免不了的。惧怕伤亡就没有胜利。你刚才提到1949 年上海战役,我也记得,我军在攻击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时伤亡惨重,原因是对面 的百老汇大厦是个巨大的火力支撑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仅靠轻武器就想冲过 苏州河,根本不可能。其实,要是个爱惜战士生命的指挥员,不管什么禁令不禁令, 用一个榴弹炮团就轰垮了它,能减少多少伤亡?一座楼嘛,打毁了可以重建,打仗 不能太小家子气,要有点气魄。军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胜利,至于手段,只要你 能想到的,都可以用。”   
张重倏然变色道:“我明白了,你说了半天,无非是一个意思,对西区的进攻, 非使用重炮不可?”杜长海毫不理会张重的脸色说:“当然,我已经决定了,咱们 的本钱有限,拼伤亡咱们拼不起,打仗不能硬拼,要打巧仗,火力可以弥补兵源的 不足,不过咱们现有的152加榴炮还不够,我现在对130火箭炮团很有兴趣。”张重 用商量的口吻说:“老杜,我看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第一,听说野战军已进入 一级战备,宣布如有抢夺军火的,一律开枪自卫,咱们现在去抢火箭炮,肯定会和 军队发生冲突,一旦开火事情可就大了。第二,就算搞到了火箭炮,咱们能真向西 区射击吗?你知道,那玩艺儿太厉害,一门炮十九颗炮弹,能覆盖多大的面积?要 是数十门炮……老天,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下得去手?一次齐射能毁掉半个城市, 老杜,你该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杜长海沉下脸训斥道:“我看你才脑子出了毛 病。毛主席说:对反革命分子绝不能施仁政。老张啊,反革命分子已经武装到牙齿 了,他们在杀害我们的战士,不把他们消灭行吗?我看你的是非观念非常模糊,立 场也有问题。我要问问你,你对‘文化大革命’究竟是什么态度?你对《解放日报》 的那篇社论《‘文攻武卫’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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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张重不是个善于辞令的人,在杜长海的一连串逼问下显得理屈词穷。他嘟囔着: “咱是个小老百姓,关心那么多大事干啥?其实……都是老百姓。都无仇无冤的, 观点不同吵两句骂两句也就算了,干吗这么你死我活的?动枪不算还要动炮……” 杜长海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糊涂呀,麻木呀,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想,那 谁来革命?谁去解放全人类?谁去保卫我们的红色江山?当年鲁迅先生对中国人的 这种麻木痛心疾首。想不到,直到今天还有你这样麻木的人,老张啊,你真该好好 学习学习呀。”张重不以为然地说:“好好。关于我的学习问题以后再说,关键是 现在该怎么办?”杜长海果断地说:“今晚就行动,多派些人去,我就不信驻军敢 向革命左派开枪,那个姓李的军长没这个胆子,全国还没这个先例呢,再说野战军 的马政委也是支持咱们的。”张重叹了口气说:“我没啥好说的啦,咱们各尽各的 职责,干吧。”杜长海笑了:“这就对啦,有意见可以保留,命令还是要坚决执行 的。”   
田雨近来有些手忙脚乱,家里凭空添了四个孩子,操心的事太多了。自从前两 年保姆张妈去世后,家里就再也没请保姆,只有个厨师是按李云龙的职务配的。这 个八口之家的家务可不是厨师的职责。李云龙从不在家庭生活上操心,他认为多了 四个孩子不过就是吃饭时多摆四副碗筷的事,他喜欢家里热闹,巴不得再多来几个 孩子。但是田雨却不能不操心,“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全中国所有的学校都停了 课,孩子们如脱缰的野马,可是没人管了。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成天无所事事, 最容易出问题,更何况外面炮火连天的战事正猛。赵家兄妹四人由于从小的家庭环 境,性格都比较安静。李健已经是中学生了,早过了调皮捣蛋的年龄,惟独李康正 是讨人嫌的年龄,三天两头在外面惹是生非,这事赖不着别人,好像和李云龙的遗 传基因有点关系,至少田雨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李康和别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动手打了架,对方比他大两岁,显然已不属于 一个级别了,交手没几下李康就放弃了抵抗,当他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回家时,正 碰上李云龙出门,李云龙一见便拉下了脸,他不问打架的原由,只问过程,当得知 李康挨了打就放弃了抵抗时,李云龙便勃然大怒:“娘的,什么叫打不过?打不过 就不打啦?怎么跟他娘的汪精卫一个论调?真给老子丢脸,我昨养出这么个熊儿子 来?”他一怒之下,命令李康在客厅的壁炉前罚站两个小时。临走还留下三个问题 供儿子参考:一、为什么屡战屡败?(因为打架吃亏已不止一次了)二、为什么一 见对方比自己大就放弃了抵抗?这是否有欺软伯硬的思想在作怪?三、如何吸取教 训?   
  李云龙走后,李康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去罚站。站一会儿倒没什 么,可三个问题使他很伤脑筋,如何回答才是正确答案?他心里实在没底。正想着, 他的两个大哥,李健和赵山回家了,他们见老弟在罚站便问了原由,在哥哥们的指 点下,李康很快写出了一份书面检讨:一、因为敌强我弱,所以总打败仗。二、因 缺乏我军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致使还未交手便已怯三分,未能以气势夺人。三、 今后要知彼知己,不打无把握之仗,应充分创造条件造成局部优势,集中优势兵力 打歼灭战,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不依不饶,打得对方讨饶为止。写罢检讨,两个 哥哥找出了三根体操棒,对李康说:“走,找那小子报仇去。”当天晚上,那孩子 的家长就找上门来告状了,因为他家孩子的脑袋挨了李康一体操棒,肿了个核桃大 小的包。当时李健和赵山在一边看着,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李康自然变得骁勇异 常。李云龙义愤填膺地向那家长声称,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三个小免崽子,太不像话 了。   
  田雨在一边冷眼看着没说话,她都知道一旦人家走后李云龙会说些什么。果然, 等李云龙把人家客客气气送出大门,一转身便喜形于色道:“喂,这几个小兔崽子, 总算长了点儿出息。”田雨对丈夫这种“护犊子”行为很不满,她说:“老李,有 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不问谁对谁错,打赢了就表扬?体这是在培养孩子身上的暴 力倾向,这个世界已经充满暴力了,你还要把这些东西带到家里来?”“哪儿这么 严重?孩子打架嘛,打打也好,从小就要培养男孩子顽强的战斗精神,不能因为打 不过就不打了,这是汪精卫的汉奸论调,打架和打仗一样,气势上不能垮,就算战 死也比当亡国奴强。”“老李,你怎么胡搅蛮缠呢?这和亡国奴有什么关系?这是 两回事嘛。”“就是一回事。”“你不要偷换概念好不好?”“我没偷什么概念, 是我李云龙的儿子就不能当熊包软蛋,打架和打仗一样。”“真不讲理,和你简直 没法谈……”“那就别谈了……”没过几天,又是李康惹了祸。他和赵水和赵长捉 住了一只野猫。来自北京的赵水、赵长发现一个问题,和北方的猫相比,南方的猫 长得很不招人待见,小脑袋、长身子、短毛,很有点儿贱眉鼠眼,不像个正派猫。 李康建议要惩罚一下这个小脑袋、长身子的东西,三个孩子便兴致勃勃地设计了一 场恶作剧。他们把一块浸了汽油的棉花绑在猫尾巴上点燃,受了惊的猫从院子里窜 进了客厅,在家具间上窜下跳,把窗帘都点燃了,幸亏田雨当时在家,她用水浇灭 了火,不然非酿成火灾不可。   
  田雨近来心情极为压抑,“文化大革命”运动以来,她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她毕竟是个有思想并善于思索的女人。她目睹了运动初期愈演愈烈的抄家,残酷的 批斗,对人精神和肉体令人发指地摧残,受难者血淋淋的尸体,同一种族间的自相 残杀,以革命的名义制造的流血和死亡。此时的田雨已非彼时的田雨,多年来,她 不停地在历史与现实中徘徊,在书本中探寻历史的残梦和悠远苍茫的文化感悟,在 感悟人生方面她已渐渐超越了时代。历史真是面镜子,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她看清楚了,1957年那场使大批知识 分子沦为贱民的“反右”运动,不过是这次“文化大革命”的预演罢了,此时,这 个民族真是大祸临头了,这个丧失理性的社会,似乎已抛弃了以往美好的传统。道 德、爱心、良知和尊严都已不复存在,人类最为卑劣邪恶的品质则体现无异,道德 大面积地道德滑坡,这个可爱而又麻木健忘的民族,正坐在一列灯火辉煌、歌舞升 平的列车上,毫无察觉地被已出轨的车轮急速地带向深渊。她自己也坐在这列火车 上,是这样痛苦和无奈,她的父母曾为阻止列车的毁灭而努力过,他们已被车轮碾 得粉身碎骨,此时的田雨能做什么呢?   
  孩子们的恶作剧使田雨气得几乎发了疯,使她愤怒的倒不是因为险些酿成火灾, 而是孩子们虐待小动物的那种残忍的心理,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这些纯洁的孩 子们变得这样毫无爱心?是谁教他们的?这种以虐待小动物为乐事的性格一旦形成, 将来的社会无疑是可怕的。田雨被气得浑身哆嗦,她抄起鸡毛掸子在三个孩子的屁 股上狠狠地抽了几下。李康是李云龙一手调教出来的,对挨揍已习惯了,他揉揉屁 股便逃出了客厅。赵长上次玩儿枪已经挨过李云龙的皮带了,他同时也记住了李家 的家规:从来就没什么“说服教育”,犯了错误就得挨揍。他咧了咧嘴,总算忍住 了没哭。   
  而赵水是个女孩子,从没挨过打,连李云龙上次都对她网开一面,只做罚站处 理。她没想到平时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田雨妈妈今天竞成了这副凶样子,打人打 得这么狠。赵水的心里委屈极了,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从来没有动手 打过她,即使她有了过失,母亲也是和颜悦色地给她讲道理,使她主动认错。母亲 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她经常搂着女儿亲吻着,给她轻轻地唱一支歌催她入睡,那 种温馨的母爱如春风拂面使她难以忘怀,至今想起,仍依稀有如天国中传来的歌声。 赵水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她无声地哭了。   
  田雨余怒未消地问道:“赵水,你犯了错还有理了?哭什么?”赵水哭成了泪 人,她抽泣着说:“我想我妈妈……”田雨像是被闪电突然击电身子僵直地怔住了, 她的思维一下子中断了,停止了……冯楠的面容在她眼前倏然闪过,她的心脏就像 猛地挨了一刀,汩汩地流淌出鲜血,她在一霎间就垮了下来,泪如泉涌地抱住赵水 泣不成声道,“赵水、赵水,原谅妈妈、原谅妈妈……妈妈不该打你,妈妈一时昏 了头,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保证不再打你了……我的女儿。 你能原谅妈妈吗?……”   
仿佛是有人突然打开一道感情的闸门,压抑许久的情感如洪水般地奔涌而出, 她的痛苦、她的委屈、她的悲凉、她的愧疚……一霎间都从心灵的渊底进发出来, 与现实的惨痛骤然相撞。她痛哭着向冥冥之中的冯楠忏悔着:“原谅我,冯楠,我 不是故意的,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实在是一时糊涂啊,冯楠啊,我后悔啊, 我后悔死了……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和赵刚见面啊,是我害死了你啊,我将来还有 什么脸再去见你们……。冯楠啊,咱们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天理了……连你们这么优 秀的一对儿……都活不下去了…。你告诉我啊冯楠,这是为什么……”田雨紧紧地 抱着赵水,一刻也不敢松开,这是冯楠的骨肉,是她生命的延续,冯捕和赵刚的鲜 血还在这个女孩的血管里流动,只要他们的女儿在,他们的灵魂就不会远去,他们 一定在云端里默默地注视着田雨呢,田雨感到一阵欣慰,像拥抱着好朋友的灵魂, 她说什么也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赵刚和冯棉的灵魂就会突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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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8: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杜长海喜欢驾驶汽车,在炮兵团时,他经常亲自开着火炮牵引车,练出一手熟 练的驾驶技术。转业以后,就没了开车的条件,一个小小的处长是不会配备汽车的。 他每天上下班只得蹬着一辆破自行车,心里憋屈得要命。“文化大革命”的兴起, 打碎了一切旧的等级观念,杜长海透过混乱的社会现象,发现一丝朦朦胧胧的曙光, 自从坐了“红革联”第一把交椅,他终于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专车、秘书和警卫都 有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像他这种没有背景又缺乏过人特长的人,在处级 的位子上累死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多实际利益。他不喜欢轿车,只对吉普车有着浓厚 的兴趣,他认为这种车型最适合军人,尽管他早已退出现役,成了老百姓,但他在 心里永远把自己当个军人。当时尽管北京产212吉普车已经问世,但产量小得可怜, 连毛泽东检阅百万红卫兵时,乘坐的车不过也就是212吉普。杜长海之流就别想轻易 见到了。他退而求其次,给自己配备了一辆苏联50年代出产的“嘎斯69”吉普车, 这种车的越野性能使他很满意。他每次出行的程序是这样安排,自己亲自驾驶吉普 车,副座坐着秘书,后排是两个抱着56式冲锋枪的贴身警卫,吉普车后面跟着一辆 “解放”卡车,上面坐着他全副武装的警卫班。他这种排场是显得张扬了些,也曾 遭到一些人的非议,但杜长海一言蔽之:这是工人的力量。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使杜长海的警卫员们在二十年后还心有余悸。他的一个贴身 的警卫是他的小舅子,他小舅子认为那天晚上姐夫真是撞见鬼了,因为当时几百个 全副武装的武斗队员已上车就绪,目标是离市区几十公里的驻军火箭炮团。等了一 会儿,杜长海才姗姗来迟,那天晚上他显得很兴奋,他像大人物似的向等侯在卡车 上的几百名部下挥挥手,一反常态地要求大家唱个语录歌提提士气。要知道他是个 没半点音乐细胞的人,哪怕是唱上一句也要跑调,所以他很自觉地把这个弱点隐藏 起来,从来不提唱歌的事。这样说来,那天晚上杜长海就显得不太正常了,他竟然 给大家起了个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预备——唱!大家都哄笑起来,因为他严 重跑调。杜长海没有发怒,而是宽容地说:“别笑,别笑,大家都严肃点儿。今天 咱们去执行一项光荣的任务,士气是很重要的,接着唱,接着唱。”杜长海在乱哄 哄语录歌声中拉开吉普车的车门,小舅子殷勤地给他关上门,杜长海隔着车窗对小 舅子嘱咐道:“告诉你姐,我今晚不回家了。”小舅子见他扭动钥匙发动车子,就 在他扭动钥匙这一刹那,轰!一声巨响,杜长海垂直向上从吉普车的帆布顶棚中穿 过飞起七八米高。当然,也有的目击者坚持说绝不止七八米高,至少飞起十几米高, 并为此事抬了二十年的杠。当时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认为这起爆炸案是阶级敌人干的, 其最大嫌疑自然是“井冈山兵团”。逻辑是现成的,反革命分子把革命组织的杰出 领导人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然是要置于死地而后快,但问题不在这里,令 人惊讶的是,与杜长海近在咫尺的小舅子却连根汗毛也没伤着。看来爆炸力不是向 四周扩散的,而是集中向上爆发的。犹如一枚火箭弹击中了杜长海的屁股,把他抛 向半空,连吉普车都没受到什么损坏,换个座位,补补顶棚就行了。   
事后,杜长海的小舅子擦着冷汗说:“当时轰的一声响,我姐夫就飞出去啦, 他人还在半空里,我就明白啦,唉……”杜长海的死亡使“红革联”冲击火箭炮团 的计划彻底流产了。“红革联”一派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社长海的几个副手为争 夺这个空出的权力交椅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反目。“红革联”的广播站向整个城市 沉痛宣告:反革命组织“井冈山兵团”杀害杜长海烈士罪责难逃,他们欠下的血债, 一定要用血来偿还。“红革联”广大战士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庄严宣誓:我们一定要 继承烈士的遗志,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和反革命分子血 战到底,不获全胜绝不收兵。随后,庄严沉痛的哀乐缓缓地飘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井冈山兵团”的广播站自然不能闲着,他们特地将巨型喇叭增加到十个,广 播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变成巨大的声波传向整个城市:革命的战友们、同志们,阶级 敌人的造谣诽谤丝毫无损井冈山兵团的光辉形象,反动组织的头头杜长海之死,是 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反革命分子杜长海死有余辜,遗臭万年,终于变成了 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作为对哀乐的回敬,这边也放起为毛泽东诗词谱写的歌曲: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在政委马天生的办公室里,马天生叫来工兵营营长,他把杜长海死亡的现场报 告递给了工兵营长说:“这种爆破技术很专业呀,你行吗?”工兵营长看了报告后 喷喷赞道:“是很专业,这是一种定向爆破,目的性很明确,不想伤及周围的人。 我想这个爆炸装置有可能是这样安置的,把炸药装进一个坚固的金属容器里,容器 除上面开口,其他处是封闭的,引爆是用电雷管,雷管导线和汽车的点火钥匙处连 接,扭动钥匙,汽车电瓶的电流引爆电雷管,爆炸力只能从金属容器的开口处喷发, 事后趁乱把容器拿走就行了。这种定向爆破的难度在于装药量的计算,容器的壁厚 和装药量有一定的比例,装药多了,会连容器一起炸碎,少了不起作用,要计算得 很精确。这是谁干的?够他妈的专业的。”工兵营长赞不绝口。工兵营长走后,马 天生点燃一支香烟,在烟雾缭绕中陷入沉思,谁干的?“井冈山兵团”似乎没这个 本事,干掉一个小人物总要有点儿目的吧?此事的背后似乎迷雾重重……   
  在李云龙的办公室里,化名张重的特种分队军官梁军正坐在沙发上抽着李云龙 的“中华”烟,而李云龙正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远方沉思,半晌,他才问道:“为 什么这样干?”梁军站起来回答:“我做了工作,该说的都说了,杜长海已进入疯 狂状态,上甘岭的炮战他还没过足瘾,这次武斗是完成他梦想的一个机会,他绝不 会放弃这个机会。我没有别的办法能制止他,只好出此下策了。1号,昨晚我一宿没 睡着,心里挺不是滋味,他不是坏人,只不过是鬼迷了心窍,不管怎么说,他毕竟 是朝鲜战场上的英雄。1号,您知道,我是个军人,不是特工人员,头一次干这活儿, 心里总有点儿……负罪感,但形式已不容我考虑:第一,那天晚上他纠集了四百多 武斗队员,冲击目标是火箭炮团,而火箭炮团已接到军里的命令,一旦遭到攻击, 立即开枪自卫,那天晚上,如果我不进行阻拦,势必要造成大规模流血冲突,其结 果对您会非常不利,因为军队和群众组织的大规模流血冲突,目前在全国范围内还 没有先例。第二,退一步讲,如果杜长海用老人和妇女打头阵,我军肯定下不了手 开枪,其结果必然是火箭炮被抢,这些炮到了杜长海这个疯子手里麻烦可就大啦。 我敢肯定,他马上会对西区来个集火射击,那种炮弹爆炸能产生三干多度高温,能 霎时间把坦克的装甲化成铁水。就凭这一点他就该死。这个人在政治上是个糊涂蛋, 如果他真把西区炸成平地,恐伯连中央文革小组也保不住他,大祸一旦惹出,谁会 为他承担责任?早晚他得当替死鬼。将来枪毙他十次,也抵偿不了这么多人命,与 其这样,不如趁他没来得及惹事之前干掉他,这才能避免灾难。1号,我梁军一人做 事一人当,将来有人追查,我顶着就是。”   
李云龙说:“你少充好汉,即使将来有事,也轮不到你来顶。你干得对,这个 愚蠢的家伙,他净想圆他的梦了,就不惜毁掉城市,不惜伤及无辜,这算什么军人? 只能算屠夫。我怎么也搞不明白,咱们的军队怎么培养出这么个蠢货来?居然还当 过副团长?就算他闲得难受,想表现一下军人的勇气,办法很多嘛,把对手找来, 一对一的干上一场,哪怕打输了也算条汉子,可这个混蛋却要用炮来表现自己,82 炮玩着还不过瘾,还想玩玩火箭炮,要让他玩痛快了,老百姓可就遭殃了。娘的, 他在玷污军人的称号,损害军人的荣誉,这个人对社会的危害太大了,不干掉他天 理难容。”   
梁军接着汇报:“昨天我和段鹏、林汉汇总了一下情报,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红革联’的头头虽然死了,但它的组织系统还在,它的成员都很激进,杜长海的 死只是暂时解除了炮火对城市的威胁,但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武斗的问题。据我们 的情报,‘红革联’已选出了新的指挥班子,很有点同仇敌汽的意思。至于‘井冈 山兵团’已连开了几次作战会议,目的只有一个,要继续作战,用武力扫平‘红革 联’。前些日子企图冲击军事禁区,被段鹏他们打了个小伏击,那个邹明似乎老实 了几天。但危险并没有消除,这个组织的人数很多,大部分是产业工人,处于第一 线的武斗队员中复员军人所占的比例很大,尤其是在前一段的武斗中,伤亡了几百 号人,目前在这个组织的内部,从上到下都蔓延着一股急于复仇的强烈情绪,这种 团体的复仇情绪,不是个人能制止的。邹明如果不想继续打下去,马上会触犯众怒, 会被立刻改选掉,新的头头也许会更疯狂。1号,我们一致认为,以目前全国的政治 形势和本市武斗规模的升级看,仅靠我们特种分队小规模行动是制止不了武斗的。 现在惟一可行的是宣布对本市实行军管,出动部队对双方实施强行缴械,对敢于反 抗的坚决镇压。这恐怕是惟一有效的方法。现在有几个问题我们必须要搞清。第一, 武斗在全国蔓延,中央的最高决策层不是不清楚,但却没有任何指示要制止武斗。 那么我们需要搞清楚,最高决策层的本意是什么?是希望武斗愈演愈烈呢?还是希 望能迅速平息?如果是前者,那么我们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是在和中央文革唱对台戏, 是对抗‘文化大革命’,如果是后者,那么江青同志关于‘文攻武卫’的讲话和 《解放日报》的社论又做何解释?这岂不是火上浇油吗?第二,关于军队支左的问 题,这条指示太笼统、太模糊,谁是左派?标准是什么?支左支到什么程度?是光 喊喊口号呢?还是提供武器弹药?或者干脆是出动部队参战?第三,如果前两点都 得不到来自最高决策层的准确答案,那么我们将面临着两种选择,无论你走哪条路 都要承担极大风险,甚至,我怀疑这是种圈套。我们可以这样推理,如果您对武斗 采取视若无睹,听之任之的办法,眼看着城市被打毁,成千上万无辜平民的伤亡, 甚至造成我军前沿防御体系的瓦解,敌军的乘机登陆,这些严重后果,身为本地区 野战军的1号首长,您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干系,因为任何一场灾难,事后总要找出个 替罪羊,既然中央文革不能承担责任,那么只好由您来承担责任了。反过来讲,如 果您出动部队制止武斗势必要造成大规模流血事件,因为造反派手里拿的不是烧火 棍,流血事件一旦发生,咱们野战军就成了镇压革命左派,镇压群众运动的刽子手, 是以武力对抗中央战略部署的罪人,身为1号首长您仍然摆脱不了干系。总之,我们 现在面临的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照理说这些问题应该由中央文革去考虑, 但如果中央文革不认帐,那问题就大了,以上这些请军长考虑。”


[ 本帖最后由 特立独行的猪 于 2005-10-15 01: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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